他闻到了熟悉的香粉气息,那是姆妈成为柳夫人之前就用惯了的味道。他好像真的回到了两年前的石库门,他穿着麻布衣裳,每天最关心的,就是姆妈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
“回去……”柳映微的泪打湿了柳夫人的衣衫。
“走,映微,姆妈扶着你。”
下定决心的柳夫人咬牙起身,将柳映微半搂在怀里,态度强硬地瞪着拦在地下室门前的柳希临:“你若还当我是长辈,就给我让开!”
柳希临抓着报告,目光流露出几丝不耐烦,但他并没有阻拦柳夫人,而是怜悯地注视着他们母子二人蹒跚上楼的背影,好笑地摇头。
走?
一个中庸夫人和一个坤泽少爷,能走去哪儿?
柳希临甩了甩手,制止了按捺不住的婆子们:“不必去追。”
男人轻笑:“他们逃不掉。”
柳夫人和柳映微的确逃不掉。
他们好不容易离开地下室,却一头撞见了柳老爷。
拄着手杖的柳老爷不知在客厅等了多久,面前茶几上放着的茶碗都已经换上了新茶。
偌大的柳公馆寂静无声,平日里嬉皮笑脸地服侍在侧的下人们都远远地躲了开来,唯有几个素日里来就与主子亲近的,还硬着头皮候在近前。
门房阿贵便是其中之一。
他偷偷仰起脸来,瞥见柳映微浸满血污的旗袍,瞳孔不由一缩,搁在裤缝边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老爷!”阿贵忍无可忍,“扑通”一声跪在柳老爷的面前,“少爷再有错,也是您的亲生骨肉,您怎么能这么惩罚他呢?”
“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柳老爷循声望去,见开口替柳映微求情的是个粗鄙的门房,登时不屑地移开了视线,“我们柳家的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言罢,抬手招呼身后杵着的下人:“给我拖下去!”
“老爷……老爷!”阿贵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喊,“少爷身子弱,禁不住打啊,您……您千万不能……”
门房的喊叫声渐远。
柳老爷的手杖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侬厉害啦,”他怒火中烧,“哪能连门房都勾引?”
“……阿拉柳家的少爷,居然偷人偷到自家屋里头了!真……真是……家门不幸!有辱门风!”
“老爷!”不等柳映微反驳,柳夫人就被柳老爷尖酸刻薄的质问激怒。
她挺直了腰背,两年来第一次直面柳老爷的怒火:“阿拉映微伐偷人!”
“后颈上都有花纹了,还想要骗吾?!”柳老爷的手杖伴随着怒斥,再次落在地上,“侬晓得伐?伊犯贱,害得阿拉柳家没了同狄家的婚事!”
柳老爷想当然地认为,柳映微偷人的事若是被狄息野知道,这门婚事必定成不了,可他的话落在本就精神恍惚的柳映微耳朵里,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将他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希望击溃。
柳映微双膝一软,若不是姆妈搀扶着,差点跌跪在地上。
他自言自语:“狄息野……狄息野也觉得吾偷人?”
柳映微反常地没有掉眼泪,而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苍白瘆人的微笑。
“狄息野……又勿要吾了?”他哭哭笑笑,“骗子,都是骗子!”
“映微?”柳夫人察觉到柳映微的反常,慌乱地按住他的肩膀,“映微!吾是侬姆妈……侬清醒一点呀!”
“姆妈。”柳映微的眼睛里短暂地闪过微光,继而又灭了。
他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
于柳映微而言,两年前经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不单单是曾经的爱人生死不明——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狄息野去了德国,单纯以为狄息野死了。
更是不受控制地成为了一个坤泽。
当了十多年的中庸,一朝有了雨露期,身子也没以前健康,后颈还有代表着结契的花纹,换了旁人,怕是被打击得整日以泪洗面,但柳映微不会。
他只会为了姆妈,撑起一副完美的假面,成为所有人期待的“柳少爷”。
可他心里的裂痕日复一日地加剧。
“侬勿要觉得狄息野还要侬!”柳老爷子见柳映微崩溃,非但没有心生怜惜,反而嗤笑嘲讽,“伊特大家族额少爷,哪能要个偷人货?”
“吾么偷人……”刺耳的话宛若针尖,一下又一下地扎着柳映微的心房。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跪在地上,抱住了头:“吾么……么有!”
可柳老爷根本不在乎柳映微的辩解。他拄着手杖来到柳映微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过去:“侬没人要!”
“不!”这句话彻彻底底地突破了柳映微的防线。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要做坤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