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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清如许(134)

短短刹那,梁徽想了很多,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哪怕是以祝知宜离开他身边做代价,他也愿赌服输。

悲极反静,梁徽甚至平静地笑了一下,也知道自己不能且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再挽留,承诺的坦诚都没能做到。

当初说好的,到清除残蛊之时,去留任凭,他已经撒了太多谎,这一次不能再言而无信了。

梁徽压下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克制地说:“好。”

梁徽垂眸看着地上,整个人浑噩,嘱咐的话几乎没有意识地道出:“让张福海多分几个人给乔一帮你收拾东西,我叫尚宫局做了很多过冬的衣服还没来得及送,你也一起带走吧,还有将军,你想——”

“梁君庭,”祝知宜察觉到不对劲,去握他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吧?”

“嗯?”梁徽眼神有些茫然,调整了一下表情,“我没事。”

祝知宜轻声提醒:“你的帕子。”

“嗯,”梁徽弯腰捡起来,再起身时,面色恢复了几分,他目不转睛盯着祝知宜,目光平和寂静。

倒计时的钟声从他说出那个离开的请求就已经敲响,多看一眼便少一眼,过了今天,祝知宜就真的不是他的了。

离宫关卡繁琐、行李繁多,乔一开始着手收拾。

祝知宜却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梁徽的伤他必须亲自上药,一日要检查许多遍才放心。

也不让梁徽看太久奏折,不许梁徽再侍候他,仿佛换了角色,他为梁徽布晚膳、煨汤药、添茶倒水,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梁徽一时有些茫然。

夜半,祝知宜又做了那个梦,小小梁徽从城墙上纵身一跃,他轰然惊醒,全身冷汗涔涔,大口呼吸,撑起上身端详身边的人。

还好,梁徽还安然睡在他身边,只是失血过多,唇还有些苍白。

祝知宜安心了些,刚想睡回去,就被人紧紧拽住了手臂。

“做什么?”

月光很淡,照得梁徽的睫和眼格外漆黑,面色苍白像久未见光的玉,于黑暗中有几分阴沉邪气,像没有声息的鬼魅。

祝知宜担忧问:“我吵醒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徽没说话,这些天他沉默了很多,他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祝知宜要离开的事实。

没听到回应,祝知宜的声音更担忧:“不舒服要说。”

黑暗中看不清,梁徽也就无法看到祝知宜的目光是那样怜惜眷恋。

“祝清规,”梁徽声音轻而克制:“既然决定了要走就不要再对我这么好。”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贪恋这些温暖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祝知宜微顿,轻声说对不起,躺了回去,睁眼至天明。

梁徽伤势在祝知宜衣不解带的照料下有了起色,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一片寂静,死水无澜。

涂月廿四,并不是个好天气,从夜半就开始下雪,沉沉黑云蓄起的风雪以摧枯拉朽之势掀翻宫墙红瓦,厚厚积雪上满是被妖风折断的枯枝。

到了祝知宜离宫的日子。

乔一将几个大箱子搬到马车上,玉屏拿了鹤氅和手炉给祝知宜。

玉屏本是宫籍,但梁徽怕祝知宜找不到伺候惯的人,让她一起陪着祝知宜回太傅府。

这天风也格外大,坠满雾凇的枝桠被刮得七零八落,偶有白羽鸦雀掠过宫墙嘶声啼叫。

祝知宜回头看了一眼便上了车,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上碾出深重的辄子。

梁徽昨夜在践行宴上说:“这一程,我就不去送清规了。”他做不到。

祝知宜深深看他一眼,说:“好。”然后拿起酒敬梁徽。

“第一杯,臣敬皇上知遇之恩。”当年是梁徽顶着冒犯先帝和不孝祖宗的压力破格让他入仕圆梦。

祝知宜喝酒很利落,梁徽按了按他的手,淡声说:“慢些喝。”

祝知宜又倒了一杯。

“第二杯,臣敬皇上的救命之恩。”梁徽为去他身上这个蛊牺牲了太多——健康、尊严、君威,别说夫妻君臣,即便是血骨相连的至亲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臣永记于心。”

梁徽静默注视他,很轻摇摇头。

“第三杯。”祝知宜目光里有说不清的东西,“第三杯——是祝清规敬梁君庭。”

梁徽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色终于变了下,他听见祝知宜说:“祝梁君庭往后,朝朝岁岁,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梁徽脑中“轰”地一声,又回到三年前那个夏夜。

夏露节,他与祝知宜灯会同游,在护城河旁放了花灯许了心愿。

星月辉明的夜晚,祝知宜的脸在灯火中格外温暖,如九天下凡的观世音跑来凡间偷看芸芸众生的愿望,他听到菩萨在耳边说:“梁君庭,神佛会助你,我也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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