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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清如许(48)

乔一以前或许还指望皇上对他们公子或有几分真心,如今跟着祝知宜在朝堂上进出,帮着祝知宜处理些简单的公务往来,看事情也不再那么浮于表面。

他把历年账簿一一分好,有些不忿地嘟囔:“皇上怎地尽给公子揽些得罪人的事。”江南那地方也是能随意查的么?看似十里繁华,实则龙潭虎穴,上次庄子改屯田也是,“外边都说公子六亲不认大义灭亲,不亲不孝名声尽毁。”彼时或许牌位和香火都不会给祝知宜留,那他家公子就真成孤魂野鬼、茫坟孤烟了。

祝知宜埋头写折子,失笑;“我要那虚名做什么?”

“那也不能如此!您去查南边,伤了那些支持者的心,这样以后谁还会追随您,太阴损了——”

“乔一!”祝知宜渐板起脸,肃声道,“规矩呢?我严明律法,自己身边的人却口无遮拦罔论圣意,你叫我如何治宫。”

乔一没什么诚心地请罪:“小的错了,请君后责罚。”

祝知宜揉了揉山根,解释:“我出仕不是为了名声和拥戴,是真想做成一些事,更不是为了梁徽,于民有益之事,我不怕被骂。”

“若是你怕得罪人,那往后这些事我便让另外的人来做——”

乔一赶紧认错:“公子息怒,是我狭隘了。”

祝知宜轻咳了几声,连着熬夜,唇色也苍白,看着他说:“你确实狭隘,我且问你,平心而论,于公,皇上要做的事不对吗?于民无益么?于整饬朝纲、清风廉政无用么?”

乔一不得不承认:“……不是。”

“既不是,那便是我心所往,皇上做的,也是我的心愿。你且记住,这天下没人能逼迫我做我不认同、我不愿意做的事。”梁徽也不能。

“……是。”

祝知宜知他不服,也知他是忠心,耐心道:“于私,皇上是君,我是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行君令,天经地义。你总听信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谣言为我鸣不平,我并无不平,我做的桩桩件件,心甘情愿,问心无愧。”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彻底整饬朝纲削免权臣如何还廉臣清明,我知你是忠心于我并忧心于为门族平反,但是这并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之事。”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比起为祝门平反,我更希望整肃朝纲还盛世清明以绝后患,让往后的十年、百年都不能再有这样指鹿为马颠倒是非的冤情屈案发生,你能明白吗?”

乔一惊撼于祝知宜的以己及人目光长远:“知道了,公子,是我鼠目寸光急功近利了。”

祝知宜宽慰地笑了笑,又咳起来。

他大致列了几页可入手的疑点命人抄送给梁徽,下属说皇上正在跟沈司正议事,祝知宜一怔,笑了笑道:“那便下回再说罢。”

梁徽近日夜宿御书房,特意命人夜里不熄灯,左等右等不见门下省的人,招了人问,说凤随宫昨日招过一回太医院。

梁徽面色微沉,自己提了灯大步走出去,他腿长,张福海追不上。

到了凤随宫,人祝知宜根本不在,玉屏说天没亮就去官署了,这时辰还没回来。

梁徽又问她昨日宣太医的事,语气重了些。

他不笑时,眉眼更显漆隽幽沉,玉屏看他神色喜怒不明不敢隐瞒打太极,只好如实转太医的原话,是疲顿劳倦、劳心伤神过多。

梁徽听后,不语,看了她片刻,淡声道:“主子忙的时候忘了身体,做奴才的要知道劝。”

皇帝不笑的时候,眉目漆黑冷肃,高深难测,玉屏心头发憷,忙请罪称是。

梁徽到元英阁时,只剩祝知宜一个人,门边留了个小太监添灯油茶水,头一点一点打瞌睡,他官位不高,只能同其他的从五品挤在这处偏远不大的官署,平日里当值也不让宫侍随从,前朝后宫,泾渭分明。

祝知宜皱着眉对账,对深夜来客浑然不觉,直至一道深黑的阴影沉沉压下,他一抬头,对上梁徽面无表情的脸。

肩披有霜露,看起来站门边好一会儿了。

祝知宜心一跳,头也晕,眯了眯眼,以为自己生了幻觉。

梁徽幽深平静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疲惫的眉眼、苍白的唇,心头哑火气郁他也笑得出来,尽量用平素那副宽和的模样温声问:“这么晚还不回去?”

祝知宜如梦初醒,这人方才脸上那点阴郁仿佛是他的幻觉。

“还剩几章,就不留尾了。”

梁徽竟理解地点点头,也没劝他回去,只是走过来碰了碰他的手背,皱起眉径自去换了新的暖炉塞进他怀中。

祝知宜有些困顿地眨眼,不明所以。

茶重新泡,灯芯剪了,添了油火,梁徽嫌太暗怕他伤了眼,又去别处搬了一盏过来。屋内一下亮堂起来,也不那么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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