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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弃(2)

作者: 之危 阅读记录

他送大娘一把香葱聊表芹意,又往豆花里舀了两勺辣油,提着花生与死鸡进了庖厨。比起畜生,更要紧的是伺候祖宗,唐洵章草草净手回屋,甫跨过门槛,卧房里就弹出一枚花生,敢情是拿粮食当霹雳弹打着玩儿。

窗棂边一股子湿气——下雨时聂放才醒,日上三竿不挪窝,指望这祖宗掩窗纯属白日做梦。

唐洵章拿嘴衔住花生咔嚓一咬,把豆腐花搁在侧榻上的小木板。一条养得莹白生油的手水蛇般探出锦衾,懒洋洋一招,他认命地把碗端给这懒得伸手的祖宗,埋头揉按那两条老废腿。

聂放舀了口豆腐花,或是被按得骨头酥软,哼出一记令人脸红心跳的鼻音。就是好端端的庠序古刹,也被这一声哼成了烟花柳巷里的颠鸾倒凤。唐洵章抓着小腿肉狠捏,聂放报复性地又哼了两下,终于消停了。

“小子,瞧你这脸,黑成炭了。哪家祖宗又惹着你了?”

你这祖宗!

唐洵章默念七佛灭罪真言,不同他计较。聂放良心还没被狗啃干净,给衣食父母剩了半碗豆花。唐洵章捞走瓷碗一口干了,跑去看被雨水泡着的窗棂还有没有救。他等了又等没等到聂放开口,再一次败下阵来:“我今日去了茶馆。”

“嗯?”祖宗就是祖宗,多说一个字都懒得。

唐洵章喉头一哽,半晌瓮声瓮气磨出来几个字:“白老五没新料好说,又拿你的陈年旧账四处倒腾。”

“屁个陈年旧账,老子那叫光辉岁月!”

“再怎么个光辉法也换不回你这双腿。”

“混小子,说人话!不就是每月要疼那么二三十天,又不是偏枯半瘫儿。”

唐洵章抱起他踢到锦衾外的两条腿推进去,眼圈有点发红。昔年的聂十七还想说他几句,见他怂成了媳妇,话到嘴边挺没气魄地软了彻底:“行行行,陈年旧账就陈年旧账,白家那讨债鬼怎么编排老子的,说来听听?”

他脸上一半爬着瞌睡虫,另一半更好懂,明晃晃的洋洋得意,只差没给自己戴一顶戳破苍穹的高帽。唐洵章不能助纣为虐让老天遭殃,尽拣那些无中生有的风流韵事说,一介斩妖除魔的少侠十七刀摇身一变,成了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聂十七不以为耻,举起爪子假装镜子左顾右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惦记我这张俊美无双的脸啊……哎呀,你们这届江湖,不行不行,竟然还找不到一个能靠脸吃饭的。”

唐洵章和尚念经地讲了一段段莫须有的烂桃花,倒把自己说得胃里泛酸。他嘴角一抽,默默扭过头,心想这祸害绝对是无可救药了。

聂十七:“别说,我这脸,放到十二年前,瞧一眼一文能赚个几贯钱。几车姑娘排队来看,爱信不信。”

唐洵章闷闷道:“我没说不信。”

聂十七笑道:“老子就爱听人说实话。”

他额头正中有枚胭红菱状斑,红得邪性,余韵沿舒展的眉梢晕到眼尾,十分妖气提至百分,好看得非常之……欠揍。吹牛归吹牛,他走江湖时从来不顶着这副面皮,倒不是怕人劫色, 而是怕掷果盈车,不便偷鸡摸狗、夜听墙角,错失许多乐子。

唐洵章打小与他朝夕相对,不知腹诽了多少遍妖里妖气人模狗样,见他笑貌仍不免心弦颤动,仿佛有人刚拿它鼓了一阕十面埋伏。他握住锦被里的一只脚,拿捏力度替他疏通经络,迟疑少顷道:“我在茶楼里,碰上一个麻烦。”

“女的?”聂十七煞有介事地掐指算数,“唔……你这年纪,是该知慕少艾了。”

唐洵章滤掉几个词,低低地“嗯”了声。他拿帕子擦掉聂放额角疼出来的汗,又换了一只脚按着穴道:“年约及笄,眉清目秀,背了一柄巨剑——”他记性和眼力虽好,但和聂放一比就是个实打实的锯嘴葫芦,描述不清,直接道出关节:“她问老白十七刀是不是武中疯的徒弟。”

聂十七搓了下手,吃他剥好的花生。

“我看是她铁心要闹些风浪出来,就是不知道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武中疯来的。”

聂十七没好气道:“别人叫武中疯,做徒弟的竟然也跟着乱叫,真是师门不幸。”

唐洵章停下手。

聂十七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朝他指了指:“我,十七。你,十八。老东西想弄一个‘十八罗汉’威风威风,你就是那个凑数的。”

就那个他小时候见过一两回的嘴里没把门儿的“老东西”?也能叫师父?

等等,“老”?

唐洵章照武中疯的传说回推他的岁数,疑心他师门修的是返老还童的妖术,再端详十七那张少年脸,更加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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