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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弃(27)

作者: 之危 阅读记录

“你去南疆找练菀,又从老疯子那打听到我的落脚处,假扮陶三思弄清这蛊毒的来龙去脉,是恨我?你诱骗石中信、石瑨城,为灭谛刀谱大费周章,是恨我?恨?老三,你骗谁呢。”

咷笑浮屠低下头走近他恨毒的人。

赤练主阴毒狡狯,无懈可击,引人目眩迷离;而聂十七面若白纸,坐以待毙,仿若垂死鹰隼。

但仍有什么未变,仍有什么相同。

“老聂,”他同样换了称谓,抽出刻有桃氏家纹的长刀,沿着聂放的侧脸比划,“我恨你,恨极了。都死到临头了,可你这张嘴啊……刻薄、刻薄、太刻薄,是我毕生第一恨。”

刀尖轻轻在嘴角一划。

聂放一动未动。

“你的眼,总是太清醒,好似万物不入其中、万物皆可放下,乃我毕生第二恨。可我得留着它,让你看看你的释之。聂放,放?唐释之,释之?老聂,你又在骗谁呢?”

第二刀落在眼角,血珠贯颊。

“贫僧不会杀你,练主。贫僧会留你一命。”咷笑浮屠在聂放面上两创之间又划下一竖,又持刀往腰腹而去,“告诉贫僧,灭谛刀和刀谱在哪?”

“十四年前,秦门,火舌之中。我记住刀谱后就把它烧成灰了,谁知道在哪儿。”

第三、第四刀几于同时斩落!

咷笑浮屠扳住聂放的下颌迫他垂首,一脚踢开被他劈下的两条足胫。

血流如注、四溅,有几小滴飞进了屋内,聂放瞳孔骤然一缩。不及反应,咷笑浮屠又抬起他剩下的三分之二躯壳,将他按入血泊!

“练主,你吸纳无数人的气血。这一次,尝尝你自己的血是何等滋味吧。”咷笑浮屠一抚聂放右半面的红纹,就地擦净长刀,“贫僧不杀你,但秦明端会杀你,你可得好好撑着,见他——最后一面。”

他走了。

但他未能走很远。

一刀从后至,入风归虚,无声无息。

何为灭谛?

果报灭尽,了脱生死。诸相灭、诸念灭,灰身灭智而至涅槃境界,是为灭谛。

何为鬼物?

枯形灰心,眼穿心死。隳形骸、弃神灵,忘象得意而入六道轮回,是为鬼物。

参悟灭道,方得灭谛鬼刀!

刀者收刀,不见生,不见死,无喜无悲。

他缓步入内。

夕光还余三两盏。

三两盏夕光中,一人以两掌代足,断尾赤练般从庭中爬到屋前。

刀者来此时,他正一手支地,一手擦拭地上溅的血滴。这很有些可笑,因他面上、身上,俱是冷冰冰的血,一滴揩去又新增三四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的。

他却擦得慢且认真,像是要护着他心里最干净的地方,像是到吐息终止之前,也只会做、只愿做这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

但他擦不干净。

刀者蹲下身,想了想,跪在这可笑又固执的恶鬼身旁。

“……都知道了?”

“……嗯。”

聂放顿手,道:“父弑,子不复仇,非子也。释之,做你该做的。”

他终于承认了那块地方再不可能洁净,仅存的执念也轻轻然放下了。但他还想看一眼他的释之,便扭头朝向他。

当年给他带花生吃的小家伙,被他恩将仇报没了家,又被他拉拉扯扯成了人。他也不晓得这到底算是什么,说怅惘也怅惘,说荒唐也荒唐,但终归不是对的。

聂放躺看着释之的眉眼,难得恍惚。

他记起杀死秦峥之前说的话。

“其实我知道。”

“后山乃秦门密地,若无你默许,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怎么可能三番五次来后山找我?若不是你以明端要挟我,我就是饿死在栾山上,也绝不会受人摆布!”

“秦峥,你将他看成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啊……

杀人杀得多了,杀红了眼,杀没了心魂,杀没了……秦门上下,全杀了。

十七固然恨秦峥,但也厚谢他带来的苦痛。囚于栾山时,他于那一个又一个难捱的黑夜与白日里攫获了四大皆空的真谛,即腹中空、颅内空、心府空、什么都空。因为“空”得太过,有人便拿苦痛为他灌顶,轻飘飘身躯才能挨着尘泥,才能守着他放不下的人。所以他厚谢这苦痛,无时无刻不厚谢。

可他丢了明端。

笑风生,是他毁去秦门和赤练宫之前给自己留的退路,本无需再造一个“十七刀”。

可他想让自己干净些、再干净些,然后才能把明端找回来。

十七找到明端了,在明端吃了很多苦之后。所以十七让明端改姓唐——糖么,总是甜的。

可他记着释之是姓秦的,于是他把灭谛刀谱传教给他,却不做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而他杀了明端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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