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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沉沙(112)

作者: 榉木无青 阅读记录

余沙被刺激得瞳孔都缩了一瞬,立刻屏住了呼吸,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践踏自个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听到关澜这样说,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些话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连听一听都觉得仿佛又死了一遍,又怎么可能真做这样的计划。

关澜看他神情激动,忽然就平静下来,他开口说:“你看,不只是你会说难听的话伤人。”

余沙被他说的喉咙一窒,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阵苦意漫上喉咙。

关澜看看他,看着余沙脸上所谓的平静和冷静都褪去,这才说了心里话。

“前尘不论,为牡丹书院正名,是大义。今夜欲杀李骐华,也是救人。你要与那姑娘说话商量,而不是绑了人就走,同样是感其悲情,不忍强迫。如此有情有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计较你算计利用关家世子这样的小事?”

余沙心中震荡,抬起头看着关澜,关澜也看着他,把最后的话说完:“还是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小人吗?”

余沙说不出话,那一瞬间月光从窗外打进来,横亘在他和关澜中间,空气中的微尘在光中洒下了阴影。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和关澜之间决定性的分歧在哪里。眼前这个人一副莽撞的样子,气焰嚣张得很,在哪里都是横冲直撞。他此前只怪他不知分寸,不识进退,不看大局,凭着武力逞能。

现在却恍觉,这个人只是因为其实只是相信自己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为,才能如此丝毫不为外力侵扰,所向无前。

小时候他们在竹林寺,他给关澜念庄子,读“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也读“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一句句,一篇篇,教的都是人要不被外物所惑,践行自己的道。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关澜没忘,倒是他这个教人的忘了。

余沙忽然感到一阵极释然的快意和无边无际的悲哀。他就那么看着关澜,一阵酸涩从心口冲上鼻尖,眼眶里忽然就有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关澜一见这眼泪就懵了,他不过是想跟余沙把话说明白,再好好问一下这人这些天以来到底是闹的什么别扭。如果只是因为行事困难,和他有了交情不愿麻烦他那真的大可不必。他关澜这一副身躯还是能自己说了算的,不过是刀山火海,若是志同,怎么不能一起去?

可是他没想到余沙会哭,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余沙靠在墙上,流着泪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又坐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得越来越凶,几乎止不住。

关澜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余沙哭成这样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外面叫人,旬二或者窈娘,任谁都应该比他能应对这个光景。

可他终究还是没去,脚跟灌了铅一样地留在原地,半晌,放弃一样地蹲在余沙面前。尴尴尬尬地开口:“你……我也没说什么。怎么就哭成这样。”

余沙哭得泣不成声,实在是多不出一张嘴去辩解他这眼泪得来由。何况就算是能,也有许多话,是他羞于说出口的。

他恍恍惚惚地,脑子里其实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当年在竹林寺里,他遇见了关澜,教了他认字读书,实在是他此生不可多得的福气了。

他没能救得了牡丹书院,没能救的了当年竹林寺里那个女人,没能救的了陆画,也没能保住旬二的脸。

可是至少,在他这段混乱不堪的人生里,还有过这样一个人,长成了他最希望看到的模样。

让他觉得,也许他所做的这诸多无用功,并不是那么无用。

关澜守着余沙哭了两盏茶的工夫,余沙总算是哭好了。他抬起头,眼圈红了,睫毛上缀着泪珠,月光一照,闪烁着像是星辰。

“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余沙开口,他刚哭的那么凶,此刻说话都不算顺利,还带着哭腔。但是在场两个人,没人介意这个。

他近乎还是在哭着,说:“我告诉你吧,旬二的事,陆画的事,牡丹书院还有极乐方,金盏阁和李王府,我全部都告诉你吧。”

第六十三章

十数年前,牡丹书院初建,正如叶绾绾之前所说,是为了收容鉴安之乱时流亡的孤女。

时值乱世,失去父母庇佑的并不只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和流民里的孩子。好人家出身的,遇上了劫患,或是天灾的女孩也很多。

女孩不比男孩子,男孩尚且还有出来务工赚钱养活自己的机会,女孩在这样的环境里失怙,下场几乎都是流落烟花之地。

谢品澜那些日子刚到漓江,本来是随军来漓江驻军的,后来战场焦灼,大军拔营北上,她却没有走。难说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些女孩起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