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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沉沙(17)

作者: 榉木无青 阅读记录

他转过身来,说着恭敬的话,却全然没有恭敬的姿态:“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便也好生享受几日,不如我在牡丹书院设个宴,也让太子在这漓江的温柔乡里舒缓舒缓筋骨,没得过几日回去了,惦记着漓江的日子,夜不能寐。哈哈。”

他口出狂言,谢景榕心中气恼,念着此刻说话的地方是大殿正中,并无多少仆役在这边伺候,便勉强忍耐下来。

他说的是事实。

如今大冀朝还姓谢,却一南一北多了两个雄踞一方的异姓王。

十三年前先帝死在京城,数得着的亲王先后殉国了。本以为要亡国,却又峰回路转,平了战乱,朝廷得以苟延残喘。残存北方的贵族门阀以翟家为首,从偏得不能再偏得宗室里选了一只出来,才有的现在的定州朝廷。

这一场战乱打空了大半个天下的人,也打空了大冀朝从太祖时候留下来的家底。国库空虚,良民为了生计上山为寇,官员贪无可贪,能跑的都跑了。

南边的李家因为隔得远,不但没被战火牵连,反而吸收了北边逃难的大量人口,一时间有地有人,朝廷空了,他倒肥了。北边的关家原本只是个守边的将领,偏偏鉴安之乱打到后面,只有他家有兵。朝廷依赖着这股兵力打完了仗,最终也彻底没了压制的手段。封的这个异姓王,也不知到底是全了哪边的体面。

可怜谢景榕这个太子,地位是足够尊贵,可他的这个朝廷也就是个空架子。里头烂完了,外面又有人虎视眈眈,过得还不如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他不吭气,倒是有人替他说话。

一盛装妇人微微一躬,开口:“殿下莫要见怪,世子是在漓江这野地滚打惯了,说话行事上不得台面,比不得定州都城恪守礼教,还望殿下海涵。”

谢景榕心中郁郁,却也不能拂了这妇人颜面,开口:“菱云夫人客气了。”

菱云夫人打了圆场,李达却又在张口轻狂:“姑姑,你姿态也忒低了些,算起辈分来你也是封了郡主的,算是一家人。”

菱云夫人剜了李达一眼,又对谢景榕说:“我听说北上送去定州的帖子是给翟谡将军的,怎么会是殿下来了?”

“啊,他还在汎阳。”提到翟谡,谢景榕态度和缓了些,“前些日子茶岩商道东边的山贼又成了声势,他出兵平乱去了。”

提到茶岩商道,李达倒是关心许多:“怎的又乱了,这都打了多少年了?”

说起这事谢景榕也是头疼,多说了几句:“原先都只是流寇,这几年冒出来几个大势力来,聚了一些流民,不太好打。”

“那你们杀啊。”李达嚷嚷:“就翟谡那身手,手里那么多精锐。几个不成事的匪徒能这么为难?”

谢景榕听他这么说,脸立刻黑了。还是菱云夫人先打了圆场:“世子不要在殿下面前闹笑话了,当年鉴安之乱,流血漂橹,死了那么多人,北边的贵族豪门乃至良民百姓纷纷南迁。如今若是中原还有能用得上的人丁,总是以安抚为主,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这话说的在理,却也说的诛心。谢景榕虽然早就料到要受这么一场奚落,却还是憋了一腔气在胸口,不再搭理人了。

正巧这时候,余断江到了。

他上前,朝谢景榕等人各按规矩行了礼,才开口说话:“老身来晚了,让诸位大人久候。”

李达同他儿子余望陵最是熟悉,压根不在意,帮腔道:“嗨,如今望陵掌权,有事你让他去做不就成了。”

余断江稍微颔首:“望陵向来体弱,前几日旧疾又起,还在后院将养,老身便多担待些。”

说罢,他又转向谢景榕,开口:“也不知是太子亲自到了,如此盛情,倒是折煞金盏阁。”

“这有什么。”谢景榕看到余断江,态度倒是好一些:“我也是同少淼读过一年书的,得知噩耗,自然要亲来送他一程。若不是翟谡抽不出身,也是要来的。”

菱云夫人在一旁感慨:“殿下确乎是一腔对同窗的情谊,想来少淼泉下有知,也定然感念殿下恩德。”

这厢金盏阁大殿中,众人在述说旧情。却又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悄然潜入进了金盏阁。

此人身影矫捷,步下无声,所行之处,几乎是出现便立刻消失,只留淡淡虚影。

正是关澜。

关澜按着余沙所给的纸条,从一狭角处的矮墙翻进了院落。此处算是换防时的一处盲区,按图纸所说,旁边的厨房是备用给洒扫下人的,入夜之后除了巡防的弟子,便无人再来。

关澜掐着侍卫换防的时间,逮住空隙顺着厨房外的甬道走。这过道狭窄,气味难闻,上面却有树木屋檐遮盖,又是夜晚,很容易藏匿身型。他疾行须臾,果然见到开阔处,便贴着墙边的阴影躲着,屏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