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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沉沙(341)

作者: 榉木无青 阅读记录

这世上是真的有很多道理的,小时候读诸子百家,随便个什么事都能编出铺天的花样来,几家论述你方唱罢我登场,能吵一个月都不带重样,他一直觉得这就是很厉害了。这世上的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他这种毛病,和人说话都恨不得捧着书说,非要从书里盘出个什么道道来,好像才有理似的。

可是其实也不用这样。

余沙从关澜身上,感觉到一种非常朴素,单调,以至于辩驳起来会显得十分无力的气质。

那就是凡事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所以风波谷就是义士,平北卫就是贼寇。

所以书写的好就应该流传。

所以赢了也只是赢了,其他什么也不是。

在这样的单纯之下,被人为附着,添加,乃至承诺的许多意义都被消解。那些东西所带来的的所谓荣光,富足和价值都被驱散,终于露出了事情本身的样子。

他现在真的很想问沐窈一句,就算此举算是纵横谋划,依附着余望陵赢了又如何。错了就是错了,跟着罪恶之人获取的胜利和书写历史的机会,且不说到底能不能真的如愿,这真的值得吗。

牺牲掉品格,操守,乃至原则,这样的事听起来非常伟大,可这样的做法就算真的让牡丹书院洗雪又如何。

牡丹书院已经没了,再也没有了。它留在历史里,变成一个镶金嵌玉的名字,也不会改变他们这些人经历的痛苦,屈辱,和绝望。

牡丹书院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明明只有他们这些受过其恩惠的人。如果他们为了这间书院,反而变成了无耻之人,那到时又有什么面目,称呼自己是牡丹书院的后人呢。

余沙的思绪在极度的平静中面对了自己的愤怒和不解。

沐窈是错的。

她虽然还没有赢,却已经输了。

余沙翻身起床,披上自己的外套和衣服。他知道今日会盟怕是已经开始议事,自己睡到现在已经晚了,但是他还是需要去。

他离开屋子,在府衙内疾行,北境的士兵认得他,见他终于起来了,忙匆匆过来,告诉他商谈确实已经开始了,几方的人吵的不可开交,午饭也没吃,一直吵到现在。

余沙点点头,往府衙内布置好供议事的奉华院走去。

他走到奉华院的院外时,外面守了不少人,只能听见里面砸东西和拍桌子的声音。余沙站着定了一会儿,守卫里有关家的人,看到他就带了他进去。

里面果然是在吵架。

翟峥摔了杯子,豪门公子的气度强行让他控制住了仪态没有骂娘,但那架势已经差不齐了,他正对着关净月冷笑:“…………古往今来,哪朝哪代女人做皇帝。关王如今做了诸侯还不够,竟然意图染指皇位吗?”

关净月根本看不上他,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只会唧唧咋咋的秃鸡没什么两样,说:“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二十多年前,这世上也没你,现在竟然如此活蹦乱跳,可见女人当皇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远大于实际内容,翟峥被一刺一个准,自己面前的东西砸完了,就开始砸旁边人的。

翟峥身边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见状又在颤颤巍巍地拱手行礼,开始对着关净月念叨许多之乎者也和礼义廉耻。这话听得余沙都犯困,更别提关净月了。

余沙先不管这官司,他找着关澜,坐在他旁边,又往首座上看。谢舒今日比昨日宴席离得近些了,歪坐在椅子上,神色游离,仿佛这场上众人议论的不是他家的朝廷。沐窈坐在他下首,正往关净月的方向看。

关澜见余沙来了,没说话,只是给他递了个饼。

他是不管现在这会议严肃不严肃的,就记着余沙醒了没吃东西。

场上,那些颤颤巍巍的老头说完,关净月耐心告罄,往后一靠,看向翟谡,说:“要不,还是打一场吧。我觉得打架比较简单。”

这又是万万不能的,打仗就意味着花钱。定州这次跟翟峥来的很多人都是管实事的官员,一听打仗就觉得耳边哗啦啦的都是钱流出去的声音。虽然朝廷现在招抚了平北卫,余望陵是有钱,但是两边饷银的事还没有条陈,暂且是指望不上。

关净月也不是很想打,于是两边还是得谈。翟谡本来被扣了个反贼的名头,这个时候又没人提了。

两边就封地,岁贡之类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沐窈作为平北卫的代表,倒是一直没发言。

余沙听来听去就听出个和稀泥,朝廷拖的意愿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肯定还是打着让翟谡低头刺杀关净月的主意,这基本就是闹呢,这样再吵下去下辈子也吵不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