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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沉沙(96)

作者: 榉木无青 阅读记录

那丫鬟看她这般,反倒又着急了:“姑娘怎么穿这个?不若换一件再去?”

“恁地啰嗦。”司恩说她,“清歌近日越发不会调教人,那些人哪是真等着见我?”

那丫鬟被呛了一句,也不敢多说,只得小心伺候着司恩往正殿去。

她们这厢走的随意,走到一半撞上了同往正殿去的另一行人。

那队人是在回廊拐角处遇上的。外面雨下的大,回廊那边的情况竟也看不清。到了近前才发现他们。

初时只看见两个穿着绛色外袍的小厮,面貌都不错,头发扎得紧紧的收拢在一顶竹框的黑色纱帽里。略往前伏着身子,一左一右往前开路,手里还提着莲花灯。

司恩看着这两人,就没急着往前,站在原地略微等了片刻。

回廊处,先是出现了一双绣鞋。天青色的缎面,水纹是布料上本就有的,在光线下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光泽来,又以金线白线绣了莲花为芯的宝相花,针脚细密,一双鞋得费绣娘两月的功夫,昂贵得端庄大方。

绣鞋的主人慢慢走过来,司恩觉得在这么大的雨中还依稀能听见步摇的声音。

一袭同样青色的褂子,里外套了几层。脖子上挂了金锁,配了珠幡。头发被盘成元宝髻,带了个金缀珍珠的绉纱冠,又点着翠玉,佩着珠翟。两颊边垂着两支帘梳的璎珞,同样是金线托着翠玉珍珠,华贵的无与伦比。

那人走得慢,似是这一身的行头也不是让人好活动的。走过拐角,似是感觉的有人在看她,偏了下头,看向司恩。

司恩看看她,看那一双眼,无悲无喜似的。一张脸小而精致,线条柔和,几乎有种观之如玉般的光润。一双唇点了红,不浓,略带出些血色,这又像是个真人了。

这是陆画。

“你先去吧,雨大,并行怕你那鞋在檐下湿了。”她说。

陆画并未答话,略点了下头。就继续沿着回廊往正殿去了。

她一行确实人多,除了前面引路的小厮,后面光伺候的丫鬟也有四人。每个都神色规矩的很,行头也不似别人。

司恩旁边的丫鬟见状,酸了一句:“姑娘你看看人家,咱们棋院好歹也是齐名的,怎么就没有人家的排场。”

司恩不理她,只说:“我自去正殿,你现在跑趟药廊,问问他们今天要了多少。”

“啊。”那丫鬟不解,“这一应事务不都早安排妥当了,怎还要问。”

“让你去你就去。”司恩开口:“仔细点说话,如果问你说问来做什么。就说今年雨水太丰,药草一直在烂根,怕后面没有这许多了。”

丫鬟应声,自行去了。

司恩又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檐外的大雨,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年似乎也是下过雨的,只不过是在后半夜。肉雯=日更⑦一零舞八;吧_舞:9%零

那雨下到了清晨,没能浇灭那些狂徒偷袭牡丹书院的火把,倒是藏住了姑娘的哭声,洗去了满地的鲜血。

司恩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这才回过头,往正殿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

旬二守在客栈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些北地里来的人走了,余沙跟着出了门,晚些时候,窈娘也走了。

今年的漓江一直在下雨,她有点害怕,总想有人陪着。

之前是余沙一直在,后面余沙不在,窈娘也会来。

可是今天只剩下她一个人。

旬二在自己都小屋里呆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安全,心慌。就冒着雨跑到正堂,重新把所有门窗又检查了一边,上好了栓。

做完了这些她还是怕,拿了平时舍不得点的烛火,偷偷跑去了余沙平时睡的屋子里。

她点了蜡烛,躲在余沙的榻上,用被子裹着自己。也不睡,就窝在那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烛光,仿佛眼前这点亮光和棉被是什么无坚不摧的铠甲。

实在是太暗了。

她默默地又想起来,那个夏夜里,牡丹书院火光冲天,屋子外面有武器砍击钝物的声音和男人的笑声。她的姐妹和姨姨们不比一头羊难杀多少,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们进到屋子里,笑声,哭声,难闻的气味,在炎炎夏夜编织出一场最完美的噩梦。

在那场噩梦里,唯一的出口仿佛就是速死,哪怕死的稍微犹豫一些都会连死的机会都失去。然后受辱,求死不能,或者想要苟活却更加凄惨地死去。

那时就在牡丹书院的人,究竟活下来多少呢?

旬二不敢想,不敢去计算。她觉得自己本该死的,却又活了下来。

因为她多了一根琵琶弦,最细的那一根弦。

旬二恨过这根弦,每个苦练过琵琶的人都知道它割破手指的时候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