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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115)

“你!”封徽铭脸色更难看了。他下颔线绷得很紧,牙关处的骨骼轻动着,警惕地瞪着乌行雪,哑声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何故要再来一遍?”

乌行雪想了想,顺着他的话道:“你管我何故呢?我先前答应过你只问一遍吗?”

封徽铭气结,半晌憋出一句:“没有。”

乌行雪:“那不就成了。”

封徽铭:“……”

成什么啊成???

封徽铭正要开口再辩,却听得萧复暄在旁手指一动,支在地上的长剑发出一声轻响。

他脸皮一紧,朝萧复暄看去。就见天宿偏头看向他,沉声补了一句:“若是真话,说上十七八遍又有何妨?”

封徽铭:“……”

天宿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泛着生冷的光:“还是说,你自己也重复不了了?”

封徽铭神情瞬间僵硬。

乌行雪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眉尖一挑。

他一直觉得堂堂天宿,能装一回恶霸已是纡尊降贵、万分不易了。没想到某人看着冷俊正经,居然能举一反三——

不仅绑了人,还学会了逼供,而且说出来的话十分唬人。

以至于封徽铭被那一句话弄乱了阵脚,嘴唇开开合合,根本接不住话。

乌行雪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身边这位天宿上仙同世人口中的那个很不一样。

很不一样的天宿上仙转眸朝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乌行雪:“?”

他试着领悟那一眼的意思,没领悟成。

又过了良久,忽然闪过一个十分诡异的念头。

就好像是……天宿大人头一回干这么不像上仙的事,拿捏不准尺度,所以觑他一眼,看看合适不合适。

想到这一点,乌行雪实在没忍住,瞄了萧复暄一眼。

那张冷俊的脸看上去依然锋芒狂张,浑身的压迫感也依然重若千钧。但乌行雪越看越觉得……好像真是那么个意思。

于是他看了一会儿,笑了。

笑意从长长的眸间流露出来,乌行雪遮掩不住,索性便不掩了。

萧复暄似有所觉,朝他看过来,怔了片刻。

至于封徽铭……

封徽铭快被磨疯了。

世人总是如此,喜欢以己度人。心肠直的,看别人便没那么些弯弯绕绕。心思多的,看别人便觉得百转千回,点满了算计。

若是再藏一点事,心里带着虚,便更是如此。

此时此刻的封徽铭正是这样——

乌行雪和萧复暄对视一眼。

封徽铭心想:我方才一定是说错了什么话,引起怀疑了。

乌行雪让他再说一遍。

封徽铭心想:这是抓住了我的破绽,想要试探我。

萧复暄说真话不怕重复。

封徽铭心想:这都不是试探了,这简直是明嘲。

乌行雪再这么一笑……

封徽铭——

封徽铭觉得自己完犊子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拨玩的蝼蚁,左撞右撞,来来回回,在有些人眼中,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而已,丑态百出。

那么多封家小弟子在场,数十双眼睛看着他。封殊兰也在场,同样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太难熬了。

他本该是习惯这种瞩目之感的——他在封家地位超然,不仅仅是一个“长老”而已。封家家主膝下无子无女,他和封殊兰皆由家主收养,他来封家很早,比封殊兰早得多,进门时还不足八岁。

家主曾经说过:“八岁是刚好的年纪。”

刚好懂得一些事,又刚好不那么懂。

起初封徽铭不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后来过了十年、五十年、又近百年,他终于慢慢悟了个明白。

懂一些事,是指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封家血脉,知道家主并非自己生父,所以往后再怎么得意、再怎么备受关爱,也会知道分寸,知道不能恃宠而骄,知道自己所得的一切绝非理所当然。

而不那么懂,是指那个年纪的孩童总是渴求安稳,渴求关切,渴求一处家府。即便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只要养他的人对他足够好,他依然会忍不住掏出心肺,巴巴地捧上去。

相比而言,封殊兰就比他自持得多。

同样是被收养的,外人都道她是封家的“掌上明珠”,但她从来不当自己是“女儿”,只当自己是一个渊源深一些的“弟子”。

她本就不是什么热络性子,越大越冷,无意参与过多家事,只领了个“弟子堂仙长”的名号,安安静静地教授剑法。

相比之下,他就知道得太多了。

很久以前,他觉得“所知甚多”是家主的偏爱。是因为他天分极高、根骨不错,是个绝好的苗子,远远优于封殊兰这个“妹妹”。所以很多不能对外言说的事情,家主会告诉他。很多不能让弟子跟着的事情,家主会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