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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204)

乌行雪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但这话确实没错。只是从此时的封薛礼口中说出来,着实奇怪。因为对方正做着所谓“有违世间之理”的事情,固执得惊人。

封薛礼说:“如今灵王若是还想再提,我也依然可以再答一回:我都知道。”

有违常理也好,牵连无辜也好。这些话他全都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曾经他也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同很多人讲过这样的道理。

灵台的明无仙首,那是世间百姓供奉最多的神仙。他嗅着那些香火,不用细数也知道龛台底下跪过多少人。他有大小神像三万尊,画像更是遍数不清。

他的神像立在无数百姓的屋子里,听过不知多少俗事杂语,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

有些道理知晓归知晓,真要违背起来,谁都拦不住。

正因为明白,所以不会回头。

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多到几乎任何事他都可以波澜不惊。

他曾经恪守着数不清的道理,从不觉得那些条条框框是什么束缚。因为那都是他所赞同的。

他不多插手人间事,在恰当的时局降一些福祉。同样的话不多说,同样的人不多劝,点到即止,事不过三。

这些零零碎碎之事拼合在一起,就是仙都同人间的界限。他一度觉得泾渭分明,很有道理。

他将这些道理讲给很多人听,他总是讲得很平静,对方听得进去那是好事,听不进去便迟早会吃些教训,他不多干预。

但后来他忽然意识到,世间总有例外。

“凡事总有例外”,这话也是一个道理。而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居然用了那么久才明白。

再后来,他便有了很多“例外”——同一个道理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冲的还是同一个人,语气也不再平静。

他曾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也曾经斥责过一个人,一字一句地问他:“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你当升仙时领的天诏是废纸一张?!”

他对那人说:“世间不讲道理的事浩如烟海,你管了一件,就得管另一件……”

他还说过:“仙凡有别,入了仙都就不能再多插手人间事了。”

……

他甚至还对那人说过:“你如此行事,迟早有一日……”

“迟早有一日”这种话,在凡间都是说给痛恨的仇者听的。他们从不是仇人,但他居然说过那么重的话,只是为了让对方听下那些道理。

而如今,那些他一字一句讲过的道理,正一点一点粉碎在他手里。他这些年做下的很多事,都是在违背他曾经说过的那些道理。

他见过世间许多人,喜欢在做下一些事之后辩解一句“是我糊涂了”。但他说不出这句话,因为他从来都很清醒。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做着每一件事,清醒地数着自己违背的每一条天理,清醒地看着自己布下的那些阵局。

阵局里流淌的血、阵局里牵连的命,他都看着呢。

所以百来年了,从没有人能劝他,也没有人能拦他。

只是如今,在同乌行雪和萧复暄交手的刹那,他在数百年冷静的清醒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解。于是他在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中看向乌行雪的眼睛,说道:“灵王所见之事决不比我少,就不曾有一日觉得不公么?”

乌行雪蹙眉之时,萧复暄的长剑悍然而至!

封薛礼疾速后掠,动作之快,掀得整个雀不落雪雾当空。

他以灯挡于眉间,而后一个矮身,游龙一般化为一缕长烟,瞬间融于漫天雪雾里。

而乌行雪却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

封薛礼模糊的嗓音散在各处,几乎找不到一个定点。他说:“是我疏忽,灵王就算所见之事再多,如今也忘了大半。”

乌行雪眸光极静,背与萧复暄相抵,刹那便扫过整个院落。

却听得封薛礼继续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或许你也会问一句,凭何——”

话音重重落下的时候,那抹烟气已然聚向那棵巨树。

但它拢去的同时,“免”字剑的剑影割破长风,不偏不倚刚好穿过那抹烟。

“少爷!!!”笑狐扑过去的时候,封薛礼显出人形。

他一丝不苟的衣衫终于乱了一些,下颔有一道细长的线,血珠就顺着线朝下滑落。

笑狐立于封薛礼身边,他们四周环绕着天宿剑气,愣是不可进也不可退。

封薛礼抬手抹了下颔的血,依然眉眼不动如山,他在金光剑影里平淡开口道:“曾经有人问过我这样的话,如今巧有机会,我替他问问二位……”

萧复暄手中长剑锵然楔地,肩背挺拔挡于乌行雪身前,冷声道:“讲。”

封薛礼道:“他说这世间但凡修行之人必有所求,要么求长生,要么求强体,也有大慈大悲者求的是人间太平。他说耗费百年竭尽全力飞升入了仙都,却忽然什么都不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