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见上仙三百年(58)

他明明是在心里想的,对方却好像都听得见。

半晌,那道好听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灵台自有天规,我不能插手那些人间事。”

那嗓音温和动听,却没有深浓的情绪——不见友人亡故的悲伤,也不见袖手旁观的愧疚,甚至听不出半分怜惜之意,似乎铁石心肠。

但良久之后,云骇意识到:仙人神通广大,本不该被他咬住手,更不该被咬得血流如注。

对方能挡却没有挡,就是在任他撕咬宣泄。

想明白这一点,他终于慢慢松了口。

花信没有去擦手上的破口和鲜血,而是弯腰查看了他受伤的眼睛和断腿,说:“走吧,带你回去治伤。”

云骇偏头让过他的手,哑声说:“走不了。”

花信却没有在意他的抵触,而是略有些意外道:“舌头还在?”

云骇:“……”

“我以为话也不能说了。”花信说着,抬了一下手。

后面的林子里窜出一只白鹿来,他把云骇放在白鹿背上,带着白鹿往山下走。

或许是怕他掉下去,云骇上了白鹿的背就动弹不得,只得老老实实趴在上面。听花信问道:“多大了?”

云骇在心里冷笑:连这些都一无所知,还敢说“仙友”。

花信依然平静:“仙都年岁慢,我不记这些。”

云骇:“十一。”

花信又道:“叫甚么名?”

云骇又在心里冷笑。

花信道:“往后俗名不用,这一辈从云字,你就叫……云骇吧。”

云骇:“……”

虽然很久没有提过自己姓甚名谁,确实快要记不清了。但听到这话,他心里还是难过,但又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睛。

从此往后,他就叫云骇了。

***

凡人登不上太因仙山的三十三层高塔,自然也到不了仙都。

花信所说的“带你回去治伤”,是指把他安顿在花家。

旁人说的是“安顿”,但在云骇眼里,那就是把他撂在了花家。

那时候的花家还不在桃花洲,门下弟子没有后来那么多,但也十分鼎盛。

花家弟子大多以剑入道,还有一小部分修的是医。不管修哪样,每天的功课都满满当当。

唯独云骇,既没有自己的剑,也没有可以练的丹方。

眼睛和腿养好后,他实在闲得慌,便每日在花家各堂转悠。

他问过花家家主,也问过各堂长老,他该练些什么?或者,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剑?

结果家主也好,长老也好,都是一边夸他天纵奇才、百年难遇、根骨绝佳,一边推脱说他是灵台仙首花信亲自收的徒弟,他们不能越俎代庖去教,那就僭越了,还是得等仙首亲自教。

“那他倒是来教啊!”云骇说。

家主和长老答不了什么,只能干笑。

几次三番下来,云骇便不再自讨没趣,再没问过那些问题。有时候其他弟子练剑,他就在旁边看几眼。练丹他也瞄几下。

但更多时候,他是在藏书阁里耗着。

藏书阁里供着花信的神像和画像。他有时候抓一卷书,能在那幅画像前坐一整天。半是发呆,半是埋怨。

少年人心气高,受不了忽视。

况且,他真的很想赶紧学出点名堂……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被磨了两年,磨到几乎没了脾气,这才又一次见到花信。

花信似乎已经忘了他这个唯一的徒弟,那天来花家也并非是要找他。但云骇必定不会放过机会,在临走前拽住了花信。

他先乖乖叫了一句“师父”,这才问道:“满门弟子都在修炼,唯独我格格不入,师父是不是后悔带我回来了?若真是如此,师父大可开口,我自行离去便是。”

他幼时娇生惯养,带了几分矜骄在身。后来当过流民乞丐,又有些锋利敏感。那时候他年纪还是小,那点矜骄和敏感全都放在脸上,藏不住。

花信原本是不打算答他的,看了他的表情良久,还是给了句解释:“你根骨确实绝佳,世间少见。若是真要入道,比其他人都容易飞升成仙。不急于这一两年。”

云骇问:“不急于这一两年是多久?”

花信说:“等你适合拿剑。”

云骇不依不饶:“那为何眼下不适合?”

很久之后,云骇都记得那一瞬间花信看过来的眸光,平静,又仿佛能洞悉一切。他说:“因为你始终惦记着要杀光那些构陷你父亲的人,惦记着要让那些人受尽折磨,血债血偿。”

云骇没了声息。

过了许久,他才道:“师父英明聪慧,目光如炬。我确实是这般想的。可我不该惦记么?修行就得修得我无爱无恨、无仇无怨,像您一样平静地看着那些人活个长命百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