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要睁眼[无限](424)

凌溯用上全部精神力,专心强化着脑海中的那些正飞速流逝的记忆。

他像是个在海滩边疯狂徘徊的守财奴。

那些金灿灿的、温暖明亮的细沙不断被海水带走,不论怎么用双手去捞、去攥,抱起一捧也会迅速流逝。

记忆中的一切正在迅速褪色,越来越多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

他迅速改变了策略,只是一粒一粒地不断捡起那些细沙,每攒够一小把就把它们吞下去。

咸涩微苦的感触流淌过他的意识,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用它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着相同的画面。

他在细沙上画着他的星星。

那是他见过最聪明、活泼、温柔、勇敢的意识。

那些小羊毛卷有时候会服帖地趴下去,有时候又因为解出了某个超级难的问题而兴奋地支棱起来……但更多的时候,它们都柔软地轻轻蹭着他的掌心,淘气地在他的指间钻来钻去。

他原本是该被上交以后彻底粉碎,交给对岸的集体意识,转化成海量的信息和数据流供所有“茧”吸收的。

但捡到他的年轻拓荒者没有这么做。

那颗星星主动走进了他的轨迹,握住了他的手,偷偷把他领回了家。

……

只是现在,他把回家的钥匙不小心弄丢了。

会不会是丢在了那场凶险万分的梦里……是不是在某一次汹涌的浪头重重劈面拍下时不小心掉出口袋,被湍急的海水卷走了?

还是掉在了哪块浮冰断裂开的细缝里,没有被及时察觉,跟着一起送出了那场噩梦?

又或者是在他差一点就放弃自己、与那场梦融合的时候,就失去了那个珍贵的锚点,和那些被再三加密保存起来的记忆……

凌溯没有让自己沉没在这些繁杂的念头里。

他有的是时间懊恼和自责,如果他是一只鹦鹉,大概会沮丧到忍不住一直把自己拔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现在必须要尽快把尽可能多的内容转化成长期记忆——他很清楚该怎么做,反复强化会带来神经元结构和功能的改变,新的突触会组成网格,海马区会把这种改变由暂时变为永久性的……

……到这个时候,这些记忆会通过大脑结构的改变,永远被保留下来。

这不再是意识世界可以随意更改的部分。

如果意识记不住,他就把他们的记忆变成本能,用现实来保存和记录。

他必须永远保有最为明确和坚定的认知。

——在世界上,存在着一个最优秀的拓荒者。那是个有一脑袋小卷毛的、他见过最好看的年轻人,是最棒的幼儿园助教,是一定会与他在未来重逢的爱人。

……

恢复知觉时,他得到了第十个“不合格”的评定。

也不知道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梦,他的意识似乎已经被彻底碾碎又重组了不知多少次。

那些疼痛似乎也不会停止了,它们跳跃在他的神经上,仿佛在一下一下切割着他的大脑,他甚至隐约听见了现实世界监控仪器的激烈警报声。

凌溯毫不在意地选择了拒绝修正。

他没什么时间理会那个聒噪的机械音。

——他正在试图对照更多的细节,把小卷毛最喜欢的那个唱片机原封不动地在脑海里建模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明确的计划,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办公室里。

这样,他就可以在工作之余,礼貌地邀请对方来自己的办公室听歌,然后他们就会比之前更熟悉。

他需要有一个非常稳定的住处,住处就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装修……虽然可能没办法满足超豪华吊灯和十八个机械手臂的浴缸,但一定可以准备很多的拖鞋。

他要在他们见面时表现得沉稳、冷静、一点都不熟,这样就不会吓到把所有的记忆都留给了他的小卷毛……

那种柔软愉快的、仿佛透出棉花糖的甜香的情绪被骤然截止。

眼前的一切画面都变回了无趣的灰白。

凌溯轻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肘间忽然多出的针眼:“老师,你又给我注射什么药了?”

机械音没有回答,凌溯也并不在意,撑了下地面站起身。

虽然被打断了回忆,但他并不感到愤怒和恼火——因为他被剥夺了愤怒和恼火的能力。严会长和初代茧合力弄出了一所精神病院,这家精神病院有本事让最狂躁的人彻底安静下来。

凌溯能看到自己被封闭剥离的情绪,它们漂浮在他碰不到的地方。

在一次和小卷毛一起攀爬冰川欣赏日出时,他曾经见到过那种颜色。

从静谧的深蓝过渡成柔和干净的浅蓝,再掺上一点云霞映出的淡红,和从里面冒出一点头的金灿灿的亮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