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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腰(25)

婆子讪笑着应了,心里想的却是,所欢这般容貌,世子能看上旁人,才是难事。

老太妃走后,所欢较劲儿的心思立时淡了不少。

他将腕子从赫连青的手中不着痕迹地抽走,懒洋洋地晃到梳妆台前,歪着头,摆弄发髻上的簪子。

“这簪子倒是好看。”赫连青也注意到了他头发上的金簪,纳闷道,“只是不似你前天戴的。”

所欢抚在鬓角的手微微一顿,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反问:“世子喜欢吗?”

赫连青耳根微红:“喜欢。你戴……很美。”

他闻言,垂眸一哂,剔着水葱似的指甲,悠悠开口:“我从那一堆箱子里翻出来的。既然世子喜欢,我以后天天戴。”

所欢说的“箱子”,指的是楚王府为了面子,随便准备的几箱子聘礼。

里头零零散散放着些首饰绸缎,单从样子看,还算不错,至于东西呢……肯定是配不上“世子妃”的名号,更不可能有如此精致的簪子的。

奈何,赫连青是个从小瘫在榻上的废人,别说聘礼内容了,就是真给他几根簪子,他也分不出好坏来,故而被所欢唬得当真信了簪子是箱子里的“聘礼”,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你……戴耳环,肯定也是极好看的。”

“是吗?”所欢依言用小拇指撩起耳边的碎发。

藏在墨色碎发后的耳朵小巧圆润,耳垂偏薄,被光一晃,透出了诱人的肉粉色来。

“不过,那都是女子喜欢的玩意儿,你不戴也罢。”赫连青见所欢并没有耳洞,连忙改口,“时辰不早了,你用过午膳了吗?若是没有,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所欢用手指捻了捻耳垂,若有所思地继续摆弄发间的金簪:“父王刚给了我一碗核桃仁,世子想用一些吗?”

“父王?”赫连青没想到他会提及父王,脑海中浮现出所欢被赫连与寒抱上马背的画面,兀地捂住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父王可……可是为难你了?”

“怎么会呢?”所欢拎着衣摆,重新回 到榻前,扶着赫连青的腰,喂他喝水,“父王很和善……带我进宫,也没让旁人为难于我。”

赫连青低低地喘着气,喝一口水,又咳出大半:“宫里怎么会有人为难你?那是……那是宫里……咳咳,谁敢为难你?”

“真的?”所欢见赫连青喝不进去太多,就把碗放下了,单手托着下巴,天真地问,“那是不是跟着父王,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所欢说话时,语气里透着近乎残忍的纯真。

他问得那样理所当然,赫连青连反驳都反驳不了。

谁能说所欢的话不对呢?

他的父王,楚王赫连与寒,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当今天子也要暂避锋芒。别说是几个御前的太监,就算是三朝元老,遇见楚王府冲喜的世子妃,当面也得客客气气,不敢露出哪怕一丝的轻视。

即便知道,所欢口中之人是自己的父王,赫连青的心中仍是浮现出了酸涩的嫉妒与不甘——身为楚王府的世子,他本该文武骑射样样精通,即便无法成为父王那样的人,也至少能够在漠北十三关的战场上拼杀出一番功绩——可他是个瘫子。

一个盛京城人尽皆知的,靠“冲喜”来续命的瘫子。

绵绵的无力感席卷而来,赫连青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不争气的身子。他甚至怨恨地想,父王与母妃为何要将他生下来。

他那可怜的母妃甚至为了将他带到人世间,丢了性命……

值得吗?

为了自己这样的废人,值得吗?!

赫连青的胸腔里再次传出可怖的咯嗒声,像是有万道浊气正在撕扯脆弱的血管,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但多年来的缠绵病榻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也磨没了他的志气。

赫连青将满心的苦涩吞咽回去,就像是咽下滚烫的药汁。他牵强地安慰自己——赫连与寒是他的父王,亦是所欢的父王。

他们是公媳,是天底下最不可能有牵扯的人。

只是所欢的话终究是带了刺,深深地扎进了赫连青的心房。

他不如他的父王。

他早知如此,却不能接受这句话从所欢的嘴里说出来。

可悲可叹。

他嫉恨的,竟是生他养他的父王。

“世子若是不舒服,就再歇歇吧。”

赫连青复杂的神情,没有逃过所欢的眼睛。他非但没有出言安慰,还笑眯眯地起身,将手揣在袖笼里,状似无意道:“方才我与父王说起世子送我的那只狸奴……”

赫连青听得胸腔里又是一番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间闻到了血腥气。

所欢说的,是那只通体雪白,已经被老太妃命人打死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