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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等我(177)

门关上了。

家里没人,喻繁把东西扔到桌上,转身进浴室洗脸。

他脸颊、脖颈、耳朵全都黏糊糊的,皮肤上已经沾上了咖啡的颜色。他抬头看着镜子,抬起脸去搓那几处暗黄色的地方,搓了两下没有搓掉,他又改成抓。

几分钟后,他看着自己脖子上一道道抠出来的血痕,沉默地垂下手。

他总以为等他18岁,等他毕业离开这里,他就能彻底摆脱喻凯明。

但他忘了有人已经逃过了,逃了这么多年,还是深受喻凯明的折磨。

喻凯明厚颜无耻,总用两败俱伤的办法去威胁人,专挑别人最软的地方下刀。确实如他所说,他光脚不怕穿鞋的,打他一顿他会好,送他进牢里,他还会出来。这世上的人都牵挂太多,喻凯明就总是能得逞。

他就像是把自己做成一个人肉炸弹,让所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但喻繁不一样。别人拿刀戳他的软肋,他会把那把刀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再扎回到那人身上。

他比其他人豁得出去。

喻繁洗完脸出来时,衣服和头发都已经湿了。他拿出最后剩下没抽的半盒烟坐到阳台上,面无表情地抽起来。他浑身松弛地靠在防盗网上,抬头望着天,脑子里突然又出现中午陈景深给他讲的某道题。

是怎么解来着……为什么突然不记得了。

他盯着太阳,眼睛都要看瞎了。直到手机嗡地振了一声他才猛地眨了一下眼。

【王潞安:你掉厕所里啦!?】

【王潞安:怎么还不回教室啊。】

【王潞安:访琴来教室巡逻,我骗她说你去校医室了,她没怀疑,哈哈哈!】

【王潞安:你人呢?】

喻繁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才抬起手指打字。

【-:我抽屉里还有糖】

【王潞安:啊?】

【-:拿去吃】

他看了一眼时间,喻凯明最近很规律,晚上十点之前一定会回家看球。还剩最后几个小时。

喻繁坐起身,盘着腿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门窗要锁紧,喻凯明声音这么大,得找个东西塞嘴里,还有……

他忽然想起什么,跳下阳台回房间。

他从书包翻出钥匙,开了书桌下面的锁,抽出柜子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叠在一起,粉色信封躺在里面,最为明显。

喻繁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看。他随便抽了个黑色袋子,把关于陈景深的囫囵往里塞。

情书,考试时的草稿纸,已经密密麻麻快要写完的字帖,杜宾犬玩偶……

这些都不该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关于陈景深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于这里的。

喻繁就像是在清理什么现场,他把自己记得的东西全装完还不放心,一言不发地把房间全部翻了个遍,生怕自己落下什么。到最后,他甚至把床单掀了,衣柜打翻,墙上的奖状全被他撕下来,跟疯子一样去确认奖状后面的墙壁。

等他全部翻完,房间已经一地狼藉。

喻繁两腿随意舒展着,跟那个黑色袋子一起坐在地上。他忽然又想抽烟,但最后半盒烟刚才已经被他抽完了。

于是他抓了抓头发,不死心地在满地狼藉里找。今天之前,喻繁都不知道自己房间里有这么多东西,他妈以前用过的发夹,他小学的校服,不知哪个年代的橡皮擦……还有一本起了灰的相册。

他翻东西的时候动作太大,相册摊开着躺在地上。

他从相册旁经过,伸手想把这本东西合上,目光扫到露最上面的第一张照片。

十几个小孩并排站着,顶端写着「夏令营大合照」,因为背景是前不久刚去过的承安寺的红墙,喻繁就多看了一眼。

照片是他和那几个小男生打完架后拍的,他当时被其他小孩和夏令营的老师一起孤立,所以他站在队伍的最左边,和其他人隔得老远。

另一个被孤立的人就站在他上面的台阶。

喻繁当时刚打赢架,雄赳赳气昂昂,抬头挺胸看镜头,把后面那个瘪着嘴还在流眼泪的哭包衬得更傻了。

他扫了一眼便把相册合上,把它扔进某个抽屉里,又继续低头在地上翻。

过了几秒,喻繁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盯着那本相册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它。

翻相册的时候喻繁的手指是僵硬的,他像第一天拥有手似的,一页页往后找。他在相册里看到了他爷爷,看到了喻凯明,看到了他妈。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又找到那张照片。

回忆里的夏令营就像被盖了一层纱。他只记得哭包的眼睛很小,长得很瘦,哭起来看不见眼睛。

他跟照片里流泪的人对视了很久,才伸手去拿照片。相册年代已久,放置相片的那层膜已经和照片紧紧贴在一起,喻繁伸手去抠,越抠越急,越急就越弄不出来。凉爽清透的秋风从窗户穿进来,喻繁坐在房里,出了一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