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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150)

老师欠下的债,现在要学生来还了!

其时并不提倡什么从一而终,然而如果做到了,也是要被称赞的。如果做不到,那也没什么。此事刁毒的地方就在于,卫希夷与女莹是朋友,一句“王后自己请罪的”说出来便什么事都带过去了,可女莹就面上无光了。

这样的事情,卫希夷是不会做的。

太叔玉道:“宗伯醉了。人的出身不由自己,长大之后,才是要看自己的选择。况且,天意弄人……”

宗伯大概是真的醉了,一摆手,粗暴地打断了太叔玉:“世有浮萍、有乔木,当赞乔木!”

偃槐亦有坐席,数年来,倒也与姜先相处不错。姜先幼年丧父,偃槐这位老师正式填补了这个空白。不似容濯犹以君下自居,偃槐打一开始,便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超然,这样反而使二人的相处容易变得亲密。

见宗伯对女孩子发难,偃槐眸色微黯,他也想到了夙怨。慢悠悠地问道:“宗伯这般说,是认南君依旧是封君?旧臣依旧要效忠于他而不是王?”

宗伯傻眼了,南君是僭越的,僭越的前提是,他也是承认了申王共主的地位。即,卫希夷若是南君之臣,在申王宫中的地位便是陪臣。如果因为南君僭越,而取消了他的地位,则卫希夷等人之效忠,已被天邑取消,他们便没有了主君,再跟随谁,也是随意。这便是太叔玉说的“天意弄人”。

宗伯发难的时候,可没想这许多,被偃槐一语道破,人也呆了,傻乎乎地张着嘴巴站着,将求救的目光投入了太史令与姬戏。姬戏与太叔玉有旧仇,被卫希夷母女整过,丢了好大的人。申王之太史令,原是与风昊齐名之人,部下有一个完全不听他的话的卜官姜节。

二人分别找上了宗伯,撺掇着他发难。太史令只用了一句话,便让宗伯火冒三丈了:“您同窗的学生,都据有一国了。”你现在不过是个宗伯,也没有势力,也没有名望,你那顿打,白挨了哟。姬戏也是直接,表示自己会借新夫人想让母、妹露脸的机会,让她们丢个大丑,助宗伯一臂之力。

嫉妒攀比之心令宗伯发狂,站了出来。

同门弟子,有人凭自己本事成了门师,连旁听的奴隶都出人头地了,有的人就只能靠自己的姓氏捞一个闲差,能力之高下,早便展露无遗。宗伯被堵了个正着。姬戏原想躲在幕后,做个操控一切的高人,被宗伯的眼神出卖之后,恐他叫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不是问问她们?”

女莹抢在许后之前说:“您要问什么呢?我的哥哥早便为王效力,您要我们如何表忠心?”

姬戏横下心来,问许后:“是吗?夫人?为什么,我听说您的女儿和中山使者很是亲厚呢?”

许后抻起了脖子:“我可没有这样的福气!”

宗伯被这一缓,又鼓起了勇气,逼问道:“可是……”

“我们本是姻亲,如果这是你们想问的,”女莹平静地望向申王,“我哥哥和她姐姐,死前结为夫妇了。”

“嗯?”申王发出了疑问,王子喜与羽的事情,他并不清楚,知情的人也没有心情四处宣扬。正如中山国里不知道卫希夷的家仇一样。

许后爆发了,她丁点儿也不想与卫希夷扯上关系,此事关乎她的尊严:“那怎么能算?那是蛮人的习俗,不经父母的同意,这不能算!我没有答应!我绝不承认!”

女莹想打人,这么多人,拼命地圆场,许后还是崩盘了。

卫希夷只觉得这一幕十分好笑,联系女莹的示警,今日是有人想从阴私里羞辱她们,不止让她难堪,还带着将女莹等人作为棋子的轻闲傲慢。王的座席设在比地面高两层台阶的台上,卫希夷所立之处,比地面高一层,俯视众人,卫希夷将目光放在了许后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道:“我承认。”

“我承认。”与她一同发声的,还有一道清晰而坚定的女声,是女莹。

两个朋友相视一笑。

卫希夷对女莹道:“我承认阿喜是我的姐夫,阿莹就是我的亲人。”

女莹回道:“我承认阿羽就是我的嫂子,希夷,就是我的亲人。”

你认不认,干我屁事?

我们家的事,要你们管?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换了一座王宫,结伴淘气的两个人却还是那两个人。娇艳的面庞,开朗的笑,无畏、坚定,仿佛发着光,令人心生向往。

太史令坐不住了,斥责女莹道:“王前岂容放肆?南君之事,早有定论。中山使者估且不论,汝如何可公然驳斥母亲?”

女莹想起卫希夷说过的堂堂正正的走,只觉得可乐,希夷总是能够心想事成呢,她又何妨顺遂天意?一挑眉,女莹幼年的熊模样也回来了:“她不承认我的父亲,我的故土了呀。可我承认,我终是要回去的。”

卫希夷接口道:“对!一起回去。”

申王连连摆手:“停下停下,说什么呢?你是中山封臣,要南下?”手指往南轻戳。

“对呀。”

“如今拥有的一切,都要放弃了吗?你的城池,你的百姓,你的爵禄?”

“不是放弃,是交还,城池百姓才不是被抛弃的,我原是代管现在奉还。”

“都不要了?”

卫希夷笑道:“不是要不要啊,是交还啊。”

“伯任那里怎么办呢?”

“他同意了啊。”卫希夷答道,一旁任徵点头作证。

“中山有替代你的人吗?”

“这世上,缺了谁是不可以的呢?”卫希夷反问道,“而且,我性喜动,师兄接下来要安于内务,我也会觉得闷的。”

“好,”申王点点头,指指女莹,“你与她一起?”

“嗯。”

“若我不答应呢?”申王出了个难题。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卫希夷不需要得到申王的许可,因为她有封地,即使离开了,身份也不一样了。而女莹,表面上看,他是车正的妹妹,是申王的臣下。女莹的来历还有点不同,是南君的女儿。说得略难听一点,有些政治犯的嫌疑。

“王,”卫希夷作了个嗷呜的动作,“还记得天邑城外的白虎吗?您欠我一个愿望。”

申王道:“换一个愿望吧,你可以用它来换一支兵马,换粮草,换我许可平乱的王命,名正言顺。”

“不换。”别逗了,把阿莹留下来,我自己去拿了故国做君主?您是这个意思吗?不干!

“不换?”

“给什么也不换!就要她!说好了一起回去,就要一起回去!这里的一切,我都不贪图,想要的东西,我自己去拿。”

第83章 大鸡崽

放弃财富、放弃地位、放弃安逸与享受,前往充满未知与危险之地,只为了朋友,谁都想要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成为自己的朋友。然而作为旁观者,被震慑住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一种“固然可敬,也是很傻”和想法滋生。

有些人是知道的,以目今的状况,申王所言之兵马粮草未必能有许多,所有许诺里,大概只有平乱的王命是实实在在的。可是能够一口拒绝,也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那些东西,可比一个逃亡公主份量要重。被掀翻的国君之女,能有多大的号召力?有这样一位旧主在,反而是一层束缚,自立一国的束缚。

不同的身份、地位、经历,注定了不同阶层的人看待同一件事情,会有天差地远的评价。同是赞扬,有人赞其气节效作效仿,有人却会认为“此等人可用”。

申王扼腕!他便是持“此等人可用”想法的人,只恨当初重视得不够,花的心思太少,未能将人养熟了。扼腕之余,又颇有不甘,并不信自己之宽宏英明,居然不能令小姑娘留下来。

场面为之一肃。

一片肃静之中,许后的声音便显得突兀了:“什么?阿莹,你要南下?”

女莹平静地答道:“是啊。”

“我不许!”

“哦。”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许,我就不走了吗?

计划是悄悄的走,不让许后知道的,场面闹到现在这个样子,并非女莹所愿。宗伯与姬戏,她记下了。至于女媤,她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女莹也不想管了。卫希夷的“一个愿望”,倒是为她绝了一样后患,申王答应了之后,便不能再反悔了,她便也算是得到了申王的授权。

眼下她要做的,却不是应付母亲。许后的意见,她早便不想听取了。她要做的,是趁机从申王那里得到许可。即使虚与委蛇,假意称臣,也在所不惜。哦,真称臣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申王强,那便奉他为共主,申王弱了,就切断这层臣贡的关系好了。

女莹不再理会许后将她往后拖拽的动作,许后的力气已经拖不动她了,也不能将她再关到小黑屋子里了。这个认知让女莹的精神为之一爽,面对申王也从容了些:“王允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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