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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175)

太后因是败退,荆伯丢下他们殿后,太后又丢弃了大量的辎重与累赘的伕役等,终于自战场上逃了下来。太后的心情十分地糟糕,她不会看不出来荆伯的想法,正因如此,才更恼火。正对侄儿说:“浑镜也不敢这样对我!待我们重整旗鼓,必要荆伯好看。”

依附荆伯倒还罢了,还被荆伯当作弃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侄儿有些灰心,原本大好的局势,不想王子喜死前一击,将大祭司拖了陪葬,他们少了一份重要的力量。那样的变乱,南君居然还未死,不过三年,便将他们逼得不得不依附荆伯。自己的部族又分裂,兄弟重与南君结了亲。想到这里,他犹豫地说:“咱们,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做错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有点骨气!”

“要如何有骨气呢?”身后稀稀落落,不过几百个残兵败将啊!

太后冷笑道:“难道荆伯就好过了吗?他毕竟是在蛮人的地盘上!我们败了,还有族人会投靠我们,他要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留我殿后,他想跑?他来时数万大军,去时不过数千,他压得住吗?”

坦白说,这些年荆伯对蛮人也没有往死里压榨,然而毕竟是征服者对被征服的领地,能够有多宽容?唯有像南君那样,因为自己的人数太少,目的又是统一蛮人,同文同种,方能做得真正让人觉得宽容。即便这样,还有人不满南君呢。何况荆伯是外来者,将蛮地的铜锡矿产与木材、金银等等源源不断往荆国掠夺。蛮人不曾统一、不曾有一个领头人,或许便要认命,久而久之,融入荆国。

不幸的是,蛮人曾有自己的王,这个王比起荆伯来还要好上那么一些。荆伯此番又是败于南君之手。

“可那又如何呢?若是王追了来……”

“我们正可取荆伯而代之,与浑镜议和。”

“王……他会放过我们吗?他的妻儿不是我们亲手杀死,也是被我们逼死的。”

“他会,”太后笃定地说,“七年之乱,蛮人的血快流干了,他需要人呐!当年他还据有整个蛮地的时候,就为缺少人品而发愁,更不要提现在了。现在,所有被荆伯占领土地上的蛮人,都是我们的人质。他固然冷酷无情,但他的心也很大,轻易不会做同归于尽的事情。至于妻儿,你发现许国可有拨一兵一卒过来?”

“咦?”

“哼!那些北人,无利不早起,见势不妙,必是抛弃他了。否则,你以为浑镜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就娶了阿满?他心里早明白了!不说而已,说出来是多么的难堪啊。”

姜还是老的辣!侄儿赞叹一声,道:“可要如何才能拿下这许多城池呢?”

“先去新冶,选勇士,见荆伯的时候暴起。挟持荆伯,联络各部头人,将荆兵缴械。将战俘分给各部作奴隶,以收拢其心。告诉他们,与我们一道,或可活命,否则浑镜追究起来,他们全是叛徒!”

“若他们拿我们邀功呢?”

“假荆伯之令,召头人入宫,拘禁。”太后的主意一套一套的,环环相扣,只要执行者不太蠢,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两人一道走,一道商议,荆伯不仁,休怪他们不义。计议已定,又想起自己的惨败来,脸色都挂了下来,将一腔愤怒倾数化作了对荆伯的不满,恨不得现在就到新冶,将荆伯拿下。

忽然,前面出现了两队火把的长龙。

太后初时并不担忧,她对南君有多少人马,布阵如何,用兵的作风等等,都十分了解。这些绝不是南君一方的士卒,南君没这么多人,也不可能抄到他们的后路。难道是荆伯?

这整齐的队伍,透着肃杀之气,比南国阴雨的深秋还冷。太后久经沙场,分得清一支队伍的善意还是恶意。对侄子说:“看看他们的旗子,是什么人。我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啦。”

要上天的旗子,谁认得呀?侄子道:“看不出来,也不是荆伯的。”他的心志不如太后坚定,才定议谋算荆心,最担心的便是荆伯。

太后道:“列阵!若势头不好,便将火把都熄掉,进山!”

两队人马顶头撞上了。

太后嫌侄子没用,自己开口问道:“来的是谁?”

卫希夷与女莹相视一眼,女莹先说:“七年不见,您还好吗?”她的声音也变了,模样也长开了,眉眼依稀还是幼时的样子,太后眯起眼睛打量了好一阵儿,才说:“阿莹?”心里咯噔的一声。眼睛往另一个姑娘那里看去,这队人马打的是两面旗,另一个或许便是女莹的援手。太后不相信这会是许后或者女媤,又或者是许人,多半是女莹的奇遇了。

卫希夷马上微微欠身,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卫希夷。”

她的相貌从小就是引人注目的,太后认出她来反而比认出女莹花了更少的时间,太后的心沉了下去:“屠维家的女儿吗?”

“正是。看到太后安好,我真是高兴!不用遗憾自己不能为姐姐姐夫报仇了。您新逢大败,我们自南而北流亡千里,自北而南奔波千里,算是扯平啦。拨出您的剑吧,死得像样一些。您不拿武器,我还是会杀您。”

说着,便弯弓搭箭。对面一阵慌乱,人惊马嘶,太后的侄儿大声喊道:“举盾!”一面讲,一面从身后夺过一面盾牌来护在太后身前。他们背后的蛮兵,已有些向左右奔逃,不远处的青山,当是他们的目标。

不与这些小卒计较,女莹亦举弓,大声道:“好叫您知道,新冶,现在是我的了!”她要将太后的信心也给击垮,让这个老妇人绝望着死去!

然而太后并不慌乱,犹有余裕地指挥着没有奔逃的蛮兵布阵,且命令:“砍他们的马脚!”蛮兵久在山林穿梭,身形灵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对付骑马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卫希夷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闹剧,太后的侄儿再有人性再没有逃走,她的部伍再忠诚再前仆后继,在卫希夷的眼中都显得很可笑。黑暗中,一箭稳稳地扎地太后坐骑的颈中!坐骑受惊,奔腾跳跃,将围守在太后周围的蛮兵冲开。卫希夷一点停顿也没有,弃弓抽刀,脚跟一磕马腹,冲了过去。

报仇,尤其是血亲的血仇,远远的一箭射死,哪有近身白刃砍掉对方的脑袋解恨?

在太后坐骑受惊的时候,女莹不失时机地挥军掩杀过来。有卫希夷在,太后是逃不掉的,女莹就是这么笃定,而她要做的,就是为卫希夷清理掉烦人的杂音,不让它们干扰到卫希夷杀了那个老妇!女莹更想自己动手,却克制住了这种添乱的行为。比起妄图自己动手却极有可能放走太后,女莹宁愿有一点不能自己动手的遗憾,但是太后死了。

黑夜没有给卫希夷增添太多的麻烦,反而给了她许多便利,她的对手受黑夜的影响更大。数息之间,卫希夷便追上了太后。太后虽年老,力气却不弱,翻转扑腾挣扎得也厉害,显然是看明白卫希夷是根本不打算给她留一口气,遂决定放手一搏了。

搏也搏不过。

卫希夷前扑,她便左转,卫希夷右旋,她又右转。两人原地转了两圈,卫希夷猛一拧身,扑到了她的身前,左手揪住她的发髻,将她整个儿掼在了地上。左腕往下一沉,便将太后的脖子挺向了漆黑的夜空。

刃口映出火把橘红的光,成为太后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

卫希夷左手高举着正在滴血的头颅,大声说:“罪人伏诛!”

蛮兵放声悲哭,大叫太后的有之,叫姑母的有之,还有一些称呼着太后年轻为将时的名号,反扑了过来。

女莹不再迟疑,下令:“反抗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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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这几百号人,比跟荆伯的几千号人干一场仗还要累。天光微明,战场才打扫完毕。清点完了收获,却令人失望地发现他们最大的战利品,就是太后……的头。

两个姑娘却仿佛御下了肩头的重担一样,一个揪着血已经干了的脑袋,另一个将这头颅打量了一下,中恳地道:“她变丑了很多。”

另一面,姜先派来的接应的人马也赶了过来。毕竟担心她们,姜先如约将营中情况稳定,再次派信使乔装赶往新冶,以期堵住荆伯。在信使走后,姜先忽然想到,万一荆伯逃回荆国,则留在荆国北面的任续与庚,恐怕要面临着荆伯的怒火。再派一路信使,赶回白马城,送信与二人说明战场情势,命他们收缩入城中,坚守待援。

未谋胜,先谋败,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按照姜先的估计,如果今夜顺利,卫希夷她们能够如愿擒杀南君之母,则卫希夷心愿已了,不久便要回归。荆伯败逃、太后兵败身死,蛮地平定,自有南君女莹牵制荆国。姜先与卫希夷便可从容南下,绕道也好,穿插也罢,赶回去与任续等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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