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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94)

太叔玉低声道:“夫人可还记得先前说的话?夫人以为王不想将王位父传子?然而想这样做,单凭王一代人,是不够的。太子若是以为这太子可以像继续申国一样继续天下,王是会失望的。太子与王,都是要披荆斩棘的开拓者。”

夏夫人大惊:“既然王与宗伯想的一样,夫君那天怎么那样讲?”

“王与宗伯想的不一样,王那里,也是能者上、庸者下的。为了江山绵延,千秋万代,必须能者上、庸者下。”

夏夫人还有疑惑,却隐隐觉得这里面蕴含着一个很复杂的、弄明白了就很有石破天惊意味的道理。她决定自己去想想。

太叔玉也不强行解释,只是说:“新后将至,夫人慎之。”

夏夫人道:“方才的话,可以说与我父亲,嗯,太子吗?”

太叔玉失笑:“需要保密的事情,我会提醒夫人的。”

夏夫人笑道:“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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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龙首城又下了一场雪。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新后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里,到达了城外的馆驿。此时距偃、风二位名师抵达天邑,不过五日。二人到天邑后,申王予每人一处宅院,二人尚未得官职,前来拜方的人却一直没有断过。即便是在新后抵达的日子,两人又分别接待了几名访客——来客的数量,确实比前几日少了许多。

风昊见人见得烦得,索性将门一关,自己却跳过墙去,找偃槐比剑去了。到了他这个境界,想找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不容易。

偃槐仿佛天生不会笑,见了他只是点头而已,扔过一把剑,两人便练了起来。期间是风昊说得多,偃槐像哑巴。听风昊从“哎呀,新后来了,要不太平了”到“申王娶妇,诸侯毕集,你的弟子们,可被打听得不少,约摸都能在这里混口吃的,你不用愁了”再到“哎,太叔玉那个侄子真是讨厌哈,他礼数再周到,也不能收了他侄子,更不能让弟子到他那里,不然要跟着受气的”。

叽叽喳喳。

偃槐仿佛聋了一样,出手依旧稳而快。到得最后,才说了一句:“公子先的家臣送来了厚礼。”

风昊惊讶道:“他?他娘要嫁人,他的事情很麻烦。”

“哦。”

“你‘哦’什么‘哦’?”风昊不满意了。

偃槐想了一想,果断地闭上了嘴巴。

风昊:……

两人心里都明白,此时龙首城最大的事情便是王的婚礼,二人将来如何,是要等婚礼结束之后的局势的。偃槐更是明白,风昊是陪他来的,否则风昊大可不必趟这浑水。风昊也明白,偃槐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可惜天生劳碌的命,总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大约是与出身有关,偃槐面冷而心热,见到处境不佳却有上进之心的人,都想拉上一把。但是他却选择性地忽视了一个问题,这世上有许多人,是心比天高,脑子比核桃还要小的。谁不想做人上人?哪怕是王孙公子,自家不用功,过得也要比同侪差,甚至亡国,何况庶人奴隶?

偃槐却仿佛没有别的追求似的,不停地捡人,不停地做事,也以一己之力建城,终于却败在了现实面前。

风昊觉得自己真是奇怪极了,既知偃槐这么做傻得冒了烟儿,又觉得这样心有善念一直在做事的人,挺好的。所以他跟了来,然后两人一起蹲在这里,看申王娶媳妇了。

真是有够傻的!

手上一个用力,格开了偃槐手中剑,风昊大声嚷嚷:“不打了不打了,真无趣!我找老四玩去。”老四,便是他那个给申王做卜官的弟子。

偃槐点点头,依旧冷着脸。他的心事,只在自己关心的事情上,旧识们无所谓好与坏,宗伯曾折辱于他,他也不恼,风昊曾帮过他,他也记着,没机会回报,也不着急。

风昊揣着手,翻墙去找学生了,凭谁也想不到,这个在天邑大道上昂着下巴抄着手的俊帅中年男子,是闻名天下的名师。风昊蹓蹓跶跶,走到半路上,迎面来了一队人马,当先是两名先导,后面一辆驷车,尾随些随从。骏马鼻孔里喷出薄薄的白雾,马蹄踩在夯土铺着青石板的道上,出发声响来。

风昊独自一人,被人赶着,才要作流氓打劫状,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去找学生听小道消息的。不耐烦地拖着懒洋洋的脚,往一边靠了靠,听旁边两闲人说什么“公子先”、“出城”。风昊眯起了眼睛,心道:我看这小东西不像好人!一肚子歪心眼儿,坏!全然不顾上次见面之后,对姜先的评价是“勉强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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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得罪了一位名师,谁也不知道风昊的脾气怎么这么怪。何况,姜先还有心事。

离别近一载,经历一言难尽,姜先是很思念母亲的。申王一告诉他,他的母亲到了,他便要出城见母亲。申王人逢喜事精神爽,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还命人取了一袭狐裘与他披上。

急匆匆出了城,馆驿就在面前了。里面张灯结彩,人人面带喜色、人人紧张激动,又都带着些傲气。大门外停了不少车驾,皆是闻风而来拜见陈侯等人的。姜先的车驾到达的时候,还被门上略拦了一拦。

闻听是公子先到了,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各有不同。姜先顾不得这些,疾步走了进去,正撞上了他的舅舅。陈侯之太子幸。

看到外甥,太子幸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放空,不知道怎么跟外甥打招呼了。他与父亲是送亲而来,对如何与外甥相处也很犹豫。姜先住在申王宫里,将陈国送去的侍者统统遣送了回来,里面未尝没有对他们将母亲嫁掉的愤怒。如何面对一个愤怒的外甥,很令太子幸头痛。

曾经有那么一个想不出办法,头痛欲裂的阶段,他甚至想:等妹妹嫁与王,再生了孩子,就不会只挂心这一个儿子了。那样也就省了自己的许多麻烦。不是做舅舅的心狠,而是外甥作为大国公子、将来的国君,一旦记仇,将会是陈国的麻烦。“如果他不能继承唐国就好了”,这样的想法也曾出现过。

姜先看到舅舅,先翘了翘唇角,主动施礼,将太子幸吓得不轻。太子幸有点心虚,他这些日子没少在妹妹那里说“阿先不懂事”之类的话。磕磕绊绊地道:“啊,阿、阿先来啦?”

姜先心中未尝没有怨言,见到太子幸的时候,却是比较平和:“是。”

甥舅二人有点尴尬,太子幸道:“啊,你娘在里面,去见见吧,那个……嗐,以后你就知道了,都是为了你好。”

“为你好”真是一个万能的答案,姜先翘翘唇角:“是。”

太子幸有点不放心,索性亲自将外甥带到妹妹那里。

里面正热闹,外客可以拦,姻亲就只能见了。陈侯儿女不少,兄弟姐妹也多,光这些近亲,现在在天邑的,填满一间屋子都有剩。姜先的母亲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个孀居不到一年,便有申王这样的王者求娶,姜先的母亲在众人眼里是成功的。

这个成功的女人,在见到独生爱子的一刹那,也不禁流下的激动的泪水。

儿子在眼前,她便也有了理由不再应酬亲戚。长途跋涉,她已经很疲惫了,却因为不甚熟悉天邑,需要与姻亲们沟通。一室男男女女,在见到姜先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自己是没办法博得更多的关注了,不多会儿,都识趣告辞,只余下陈侯父子还立在一旁。容濯与任续二人侍立在姜先身后。

陈侯心里也有点点不自在,想早早与外孙“和解”。

待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之后,陈侯道:“已经见面啦,都坐下慢慢讲。”

陈后第一句便是问儿子:“你怎么回来了?容师?”

姜先道:“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也……”

姜先大方地道:“王如今不会害我的。”

陈后只是叹气,她总觉得儿子在天邑不够安全:“就你们三个在王宫里住,一应的侍人也都遣走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么?”

陈侯可算找到接话的茬子了,连忙表白:“就是。他们都是精心挑选的人,侍奉你会尽心的。”

外祖父以前都是笑眯眯的,现在却脸上发苦,姜先心中哂笑一声,倒也明白陈侯的处境。解释道:“既然已经依附,又何必再防来防去的?”

陈侯有些吃不准年幼外孙的意思了:“那也要有自己的人,才有排场威仪不是?”

姜先也不与他争辩,倒是好脾气地道:“您说的是。”

这个样子变得有点快呀,太子幸心里发毛,当着妹妹的面问道:“阿先比先前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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