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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楼初雪/凤楼记事(出书版)(42)+番外

毕竟人死了,就无法挽回地会被从记忆里淡化,就像烟花灿烂美丽,但是转瞬即逝,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十几年后,你可还会记得今日的烟火?

「雪融,刚刚的老伯说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图个吉利,我们一起去拜拜吧。」凤兰幷没有发现他在沉思,拉着他就走。

雪神庙这日,白天是年轻情侣人潮汹涌,但待到凤兰和雪融前去的时候夜已深,少男少女们自然不能在外逗留。

两人踏入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参拜,凤兰看这雪神庙不愧是间姻缘庙,雪神娘娘的塑像也不像平常寺院一样吓人,反而美丽慈祥,几案摆设全部喜气洋洋,根本像是个喜堂。

凤兰拍拍雪融,一起跪下给雪神娘娘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叨着:「拜托仙姑保佑,凤兰此生能和雪融一直在一起,互不相负,同生共……」

凤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正想着在神仙面前说「死」毕竟不怎么吉利,就被司徒雪融捂了嘴。

「别在神明面前胡说,」司徒雪融道:「能在活着的时候和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等到自己不在了,虽然不甘心,说不定会很痛恨那个和他白头偕老的人,可还是希望凤兰能够幸福。

凤兰总算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楞了片刻,伸手给了雪融后脑一下,继而大声道:「仙姑娘娘,这同生共死是一定要的。您请记住,万一我身边这自作聪明的家伙不在了,您一定把我一块儿收过去,我比这木头家伙有意思,一定哄得您老人家更开心。」

凤兰说着,对雪融狡黠一笑,却见司徒雪融眼眶微红,咬牙看着他,似乎在雪神娘娘的塑像面前开了个玩笑也像是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一样。

凤兰也笑不出来了,沉默了片刻,叹口气说:「你啊,又不是真的要死了,干嘛这样。」

司徒雪融只是把头低下去,一言不发。

凤兰把手覆在他手上晃他,他也不理。凤兰又是心疼又觉得可气,心里转了九曲十八弯,突然把司徒雪融拽到面前,死死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司徒雪融经历了他今后的回忆中认为的,他人生中的最不可思议的一晚。

凤兰说:「拜堂吧。」

司徒雪融还沉浸在忧伤中没回过神来,又或者是刺激过大,楞了一会儿傻傻地问道:「什么?」

「我娶你,或者你娶我,拜堂成亲,给个名分。」

「……啊?」

「婆婆妈妈什么!你看这现成的好地方可拜,到处都是红的,」凤兰指了指周围,对司徒雪融吼:「小爷说我们干脆在这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定下来算了!」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司徒雪融云里雾里,也不着重点就问。

「总之,看你愿不愿意嫁吧。」

「呃……」

「嗯?」

「……幷不是不愿意,可是……」

「打住,愿意就好。」

于是就真这么拜了,自然没有喜服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媒婆没有酒宴,可是……一丝一毫也不似儿戏。

回营账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凤兰与司徒雪融十指相扣,摩挲着他手掌上的茧子,忽而停下问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说吧。别吃惊,你从来都是这样,有心思的时候很好猜。」

司徒雪融的脸在朦胧光芒下仍带着一丝诧异。

凤兰笑笑,却不知为何以往猜出雪融心思的时候他都十分得意,如今虽然勾唇浅笑表情促狭,心里却像被压了厚重的东西一般喘不过气来。

司徒雪融垂眸,半晌终于开了口。

「……我、我想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哪些该对你说,也不知道要怎样对你说。」

这倒出乎凤兰的意料,他以为司徒雪融这段时间的沉默与疏离,肯定又是担心如今的身体,怕是不能相携一生。虽说凤兰自己也为此心乱如麻,倒仍是觉得最终会化险为夷,毕竟自认为是雪融的幸运星,鬼门关转了一圈又一圈,不都还是挺过来了。

但是司徒雪融眉间的忧愁,这次却甚是纠结,牵着凤兰跟着慌乱、跟着窒息、跟着手足无措。

凤兰还是故作大度地告诉他「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可是夜色掩盖下,黯然伤神的表情却不是那么说。

回了小楼,洗漱完毕,床铺被烧得暖暖的。

相拥之间感到怀里的身躯又瘦了不少,凤兰心里叹了口气,把他更紧地贴近自己的胸膛。

「凤兰,我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凤兰觉得司徒雪融有时候很可怕,他的话向来很少,但每一句都能渗透他的皮肤血肉直达心灵,而且时候也选得绝佳,总能在他那平日里的一层顽皮剥了下来、内心最柔软的时候,像一只无形的手一般伸进来,把他捏得死死的。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凤兰轻声说:「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一时一刻也不放开。」

司徒雪融闻言微微发抖,凤兰的下巴在他额顶安慰地摩擦,却听得他喃喃自语道:「我何尝不知道我会害了你……我早就是行将就木之人,本来就不该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只是因为和你在很开心……凤兰,对不起。」

「觉得会亏待我的话就好好养病,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能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

凤兰轻轻拍了他一下:「何况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我一点点都不可能后悔,拿什么跟我来换我都不换的,这些你之前都是明白的,怎么又想不开了?」

司徒雪融一声轻吟,似乎是苦笑了一声:「……凤兰,你为何可以看我什么都好,我有什么值得你欣赏?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人,我很自私、很迷茫、很疯狂,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凤兰还未及反驳,司徒雪融便突然用一种平淡,甚至遥远、却听起来斩钉截铁的语调说:「从明天起全军将从陌阡出发,沿漠河与大漠,对北漠余部进行全面清剿,赫连渊带十万向南,我带十万向北,刘青留守陌阡,至于你……想跟哪边走都可以。」

「可是……这……」凤兰一惊,司徒雪融的身体哪还能禁得起那样的奔波,如今还要他出征,那不是完完全全不要命了?

「这是已经定下的事情,是我的决定,我知道这个决定的后果。凤兰,我们不要自欺欺人,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在最后的时间,我已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但是我还有我的责任,我还可以拼着最后的力量,为边疆百姓为华都我朝做一些事情,所以,我打算不再犹豫,而是去行动。」

凤兰在温暖的床上,突然觉得一阵寒冷。

他知道司徒雪融懂得比他多,他努力地想要找出刚刚那番话里能够说服他的道理来,然而他找不到,司徒雪融要做的事情,在他看来,完完全全地——很荒谬很无稽很不可理喻。

「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我怎么办!司徒雪融,你现在要去玩命,那小爷我该怎么办?」

「我说了,你随意。」司徒雪融仍旧平淡,平淡得有些残忍:「其实和刘青一起留在城中会比较安全,不过如今回华都也不是很危险了,怎么办随便你。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不值得你再为我做什么了,今后的日子,我也没有将你考虑在内,对不起。」

凤兰坐了起来,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司徒雪融弄得很想哭。

他不知自己听了这番话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明知道司徒雪融也是横下心来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正因为他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打击才尤为巨大。

在雪融心中,要屈居于什么江山百姓之下,凤兰已经劝服自己无所谓了,然而这样血淋淋的事实,被摊开晾起来,在他面前铺天盖地,还是让他感觉被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