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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楼初雪/凤楼记事(出书版)(46)+番外

即使是如此挚爱,仍留不住他的生命。

他抬起头,远处的书桌边斜着一面铜镜。凤兰看镜中,那是一个清瘦的、眉眼间有几分冷峻内敛的青年男子。

那真的是我?他疑惑,凤兰不是这样的,凤兰要比这丰腴一些,凤兰风姿卓绝、眼神柔媚而嚣张,凤兰整天精打细算的都是一些占小便宜的无聊小事,眉间不会有那么心事重重的沟壑。

一年而已,他变得太多。

一个很傻却很可爱的男人,让他见识到了简单的美好,让他领悟到了生活的真谛,让他知晓了什么是平静和幸福。

跟着那个人,他学会了全心全意去关心爱护,也经过了之前无法想象的层层磨砺,生命中第一次有人比自己还要重要,为了能够追得上他、配得上他,一直努力不懈。

如今眼前的自己,虽然仍不完美,却终于以自身的勇气与作为令他人也令自己尊重起来,不再青涩,不再迷惘,不再是那个空有美貌的肤浅浪子,这一切,全因为雪融,自己是被他的纯真、他的执着、他的善良净化,才得以脱胎换骨。

何尝不是一直想要说一声「谢谢」呢?在他那句幽幽难解的「对不起」之后?

「谢谢你,雪融,此生得以遇见你,真是三世修来的幸运。」

「雪融,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泪水落在那张枯黄而毫无生气的脸上,凤兰还是投降于那人的执拗。他突然含泪笑出来,想起初次遇见的时候,对这个丑丑的傻男人毫无好感,还极尽欺负,怎么能想到不久以后,已经依恋入腑。

一时间,种种回忆涌入脑海,从初遇之时就对自己的过度纵容,一点都掩饰不住的傻傻迷恋;苍寒堡、望月郡、小楼里、麦田中,大漠的狂沙、红珠城的雪、刺骨的漠河与陌阡城的夜、开满银铃的雪树与他们拜堂之时满眼的红,依然清晰,历历在目。

曾经私底下不只一次嘀咕过司徒雪融的坎坷,可好像只要两人在一起,无论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都似乎能够携手幷进。

曾经只要有他当幸运星,雪融无论怎样都会好起来的,这一次,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也许只是自怜自艾地这么一想而已,却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脑中。

曾经,雪融只要在他身边就会好起来,难道只是巧合而已?若是巧合,未免太过像是没有边际的奇迹了,而若不是巧合,这次与以往,又究竟有哪里不一样了呢?

太多记忆的碎片,似乎提示着什么,却又隔着一层让人焦心的窗户纸,影影绰绰却又摸不着实体。

突然间不知为什么忆起那人笑着轻声说:凤兰身上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凤兰全身剧震起来,眼里闪着异样的神采,想要立刻翻身爬起来,却趔趄了好几次。香味,那个香囊!唐黎送给他,又被雪融要了去,一直佩戴着的那个香囊。

雪融自从在他身边之后,不用药石,身体就大有好转,而他的身子再次垮下来的时候,看似是罗琛的剑伤,然而也正在那时,香囊失落了。这其间会不会有联系?那香囊会不会真如他所想的,是有所作用的?

唐黎是医者,也许调配出来的东西就有奇效呢?可那香囊早已不知所踪,又哪里去寻来验明呢?

凤兰再一想,就猛然想起雪融曾经提起过那香囊里的干花,一些常见的名贵花卉,还有雪树,还有一种是……

简直是绝处逢生。

凤兰跌跌撞撞就跑出屋子,那传说中已经绝迹的月光花,偏偏他手上就还有一株。

那棵可怜的小植物在雪融病倒之后,就被他毫无心绪地锁进仓库,如今颤抖着打开门锁,看到那水晶般明亮的夜光之时,他又像捧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精致的花朵。

如果不是一直珍藏着旧友的遗物,如果不是司徒雪融对香味感觉过于常人,如果他们不是身处这到处都盛开着雪香的北漠,如果不是他辗转得了这一株月光花,只是毫厘之差,就永远地擦肩而过。

然而命运用一种曲折的方法,还是修正了它的故事,让一切也许还有机会能够得以延续。

在司徒雪融的房间里,凤兰点起熏香炉,看着十几种花瓣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能在这最后的尝试中醒来。

等待,简直是令人心力交瘁地漫长。

在此期间,连刘青都怀疑凤兰是不是疯了,日日在将军房间里坐着焚香,或者在窗台晒花,情形诡异。

然后某一天,司徒雪融竟然悠悠转醒,除了凤兰,所有人都慌了,都以为大将军如今这是回光返照了。

司徒雪融也一样犯傻,心道是终于回天乏术,靠在凤兰臂弯里悲从中来,竟然死命抱住他落起泪来,无论凤兰怎样试图解释,都当是在欺瞒安慰他。

凤兰只得等他哭累了又睡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黎明的晨光中,那人在他怀里再次醒来,有点儿傻地看着他,才无奈地笑叹,人过于死心眼了一点,就是麻烦啊。

司徒雪融还在呆,凤兰就把一只实在不怎么精致的香包往他脖子上挂。

「说了再做一个给你的。吶,针线活虽然能做,可绣花没学过,你把它戴在衣服里面反正也没人能看到,收好收好,这个可是保命的!我另外还做了几个备用,这样万一你再弄丢了也不用怕了。」

司徒雪融这才仿佛觉察了满室的香气扑鼻,嗅了嗅凤兰做的那只白色的香囊,讶异了片刻,显得十分迷惑。

「这个,说来话长,」凤兰顿了顿,又笑道:「也没关系,反正如今你有的是时间听我慢慢道来了……」

凤兰这个「慢慢道来」迟了很多天。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忧虑焦心、担惊受怕,虽然在他脸上看不出来几分,却着实耗了他极大的元气,在一切终于好起来的时候,他才突然觉得很累很困,还没来得及抱怨几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按照他的说法,那不过是困极了,蒙头大睡了两、三天,然而司徒雪融却坚持说那是昏过去。毕竟一个人在面前上一刻钟还在笑着说话,下一刻就突然倒下去不省人事,确实把他这个刚刚醒来的人吓得不轻。

司徒雪融的身体恢复得出乎意料的快,在凤兰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勉强下床了。

对司徒雪融的病情有多严重幷不知情的士兵只道是将军微恙而已,见得他出现只是高兴,而那些曾经已经给他下过死亡判断的军医就都只叹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刘青更是甚为讶异。

「你究竟是从哪找到医治那绝症的方法?」有一天刘青来探望时,忍不住问出口。

凤兰皱了皱眉,非常认真地回答:「是运气。」

见刘青不解,他又挠挠头补了一句:「说实话,我自幼便是福星高照的命,你们将军遇上我,好歹也能沾一点点。」

刘青笑了笑,转身离去,又听得凤兰在身后突然说:「刘大人,事情已经过去了。」

刘青站定,凤兰表情有点尴尬地想了想,解释说:「就是……这件事情本来也算不得你的错。雪融如今已经没事了,你也不用……再将它放在心上。」

「凤公子……」刘青幷没有回头,垂下眼眸,凤兰等着,却听得他轻声说:「希望您和将军大人,永远幸福,白首偕老。」

这听着是谢意的感觉,可不像是从刘青口中说出来的,凤兰听着一阵脸红,再看向门口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

自顾自地笑笑,凤兰又有几分得意。

从床上下来之后,凤兰就忙活着种树。

这件事情看着有点匪夷所思,但是凤兰总幻想着,要是能把这越陆濒临绝种的月光花在北漠乃至华都大陆上种活,那么对雪融来说又多了一些保障,虽说现在那小植物的花和叶子已经被他奉为至宝,分了好几个地方带着藏着,以杜绝一切让他差一点点失去那个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