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凤楼初雪/凤楼记事(出书版)(48)+番外

听刘青不阴不阳的调侃,凤兰垂首嘟囔道:「别白日做梦了,好好部署防御吧。红珠百姓十万,边池不过几千人,就是救,他也是救赫连渊那边,我们这里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撑。」

凤兰说的这一点倒正是目前的困境。红珠与边池皆为军事要地,如今红珠有赫连渊守军五万,边池有刘青守军七千,华都大军主力十五万则在陌阡司徒雪融处。

北漠反败为胜的最后一线希望,即是起码拿下红珠与边池其中一座。在北漠方面看来,华都必然无论如何也要保障红珠天险万无一失,因此要攻只能去攻边池;而华都方面亦是明知道北漠会攻打边池,仍不敢轻易撤去红珠与陌阡的镇守兵力。

所以雪融才会派刘青驻守这里,毕竟他是最为稳妥的人选,然而刘青真就能保证这城固若金汤?

凤兰越思量越抑郁,这么危险的地方司徒雪融就放任他来了?虽然也许正如刘青所说是他刁难雪融在先,可万一这小城破了,他凤小爷非常不情愿地以身殉国,雪融就舍得下?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啊呜……雪融你这个冷血的混蛋……」凤兰把头埋进膝盖中磨牙:「万一小爷出了个三长两短,你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呀。笨蛋……」

自顾自地埋怨完了,凤兰重整旗鼓,跟着刘青巡视了城中各处工事。郁闷是小事,防守是大事,说到底,这是司徒雪融好不容易打回来的地方,在他眼皮底下丢了是不太能够容忍的事情。

登上城楼,他看见城外一条如银色衣带一般的水,在黄土中透着微微绿意的平原之上延伸向远方。

前几日他曾登楼看过,也许那时是黄昏,所以河水看起来没有如今这样宽广浩大,这条河是漠河的一部分,延伸出来被挖成了这座城池的护城河,凤兰看着远处蜿蜒平静的河面出神。

然后,他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刘大人,你还记得我们来到北漠的第一场战役吗?」

第20章

刘青闻言楞了片刻,瞬间脸色也凝重了下来。

第一场战役之时,他们利用一场暴雨冲毁了北漠的工事,而今他们在这样一个城里,夏季漠河涨水,一日比一日高。倘若北漠在上游做什么手脚,这个城可能在顷刻之间灭于洪水。

他旋即转身,奔下城楼。

之后那十余天,不是一般的苦日子。

连天暴雨,落到人站在你面前你都看不清他的脸的地步。在边城上游,华都军队和北漠残余势力展开了一场泥泞、艰辛的河道争夺战,随着河水越涨越高,整座边城危如累卵,随时可能一夕倾塌。

一旦,刘青出城,整座城池的一切就统统落在凤兰身上。他毕竟经验不足,忙得焦头烂额直想撞墙。

几次告急,雪融那边都没有反应。没错,他真的不来,连信都不回。没人知道他是过度相信刘青,抑或是有更重要的战役要打,后来凤兰也负气了,心说,好好,你铁石心肠,那我们就自力更生!

只靠自己,活了死了都是命。我凤兰可以只靠自己,别忘了,你司徒雪融曾一度不靠小爷我就活不下去,但是小爷我,在没有你的时候,绝对比有了你之后要舒心逍遥得多!

虽然,我还是宁可替你操着那份心。

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为你操心,看到你终于有一天学会了不再在感情上全盘依赖我而独自坚强地活着,我承认我是失落,但同时也很欣慰。

没办法,谁让我已经这么喜欢你,于是你做的一切都有了道理;于是就算我们在不同的地方,隔着战火,靠近死亡,不能够灵犀相通,也都没有关系。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你在做正确的事情,这就够了。

我还是愿意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你,比任何人都要思念你。

十几天,凤兰和刘青两个人都清减了不少,有时候两个人行色匆匆擦肩而过,互相看到对方灰头土脸的惊人颓废样,都会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

在大雨终于停下的时候,在猛烈的攻势之下,城也终于要守不住了。

凤兰很是没有刘青显得沉痛得真实,大概是觉得这么一天按理说是不应该来的。命运喜欢耍着他玩,他都习惯了,什么大难临头,最后全部都是随便飘一下吓唬吓唬人就走了。更何况,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若是死在这种小地方,难道不是所谓的「阴沟里翻船」?

死不掉的。他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安慰刘青,在最后关头,雪融一定会来的。

我愿意这么相信。

司徒雪融竟真的来了。

风尘仆仆引兵支援,百里快马夜袭,北漠残军腹背受敌,一溃千里,胜利时分,刚刚破晓。

凤兰站在城头看下去,朝阳的霞光中有一种昏黄的错觉,那好像也是一次短暂又漫长的分离,他也是这么站在城墙上,千军万马之中一眼就望见他,然后……

只能是他。哪怕数百次数万次的回眸,眼中看到的,永远都只能是那一个人。

多幸运啊。

茫茫人海中,相逢、相知,一路携手。青涩懵懂的心因为他而变得坚强、变得宽广,感情也满溢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曾经想过自己的恋情会是这样吗?没有算计,没有背叛,就巧遇了命定之人,可以互相信赖、互相扶持,一路走在阳光下微风中,偶尔闹闹小别扭,幸福得无以复加?

确实不太像是我的故事啊,凤兰想,太温馨了,和我这种人真不相称。

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的人生该是怎样?碌碌无为泯然为市井小民,抑或阴谋不断鶏飞狗跳?会知晓什么是温暖吗,会了解什么是心疼吗,明白什么是爱吗?

突然有点儿怕了,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得到的有多奢侈。

那人近在眼前,幸福触手可及,他看见城下的司徒雪融也在看着他,狭长的眼睛中是纯净的、不带一丝遮掩的思念。

凤兰终于绽开了灿烂的笑颜,朝他挥手大叫:「雪融——」

他忘记了自己还身处战场,忘记了何谓乐极生悲。他看见司徒雪融也似乎露出了微笑,而那笑容僵在脸上,在那黑色的瞳孔里,他似乎遥遥看见了恐惧,他有些疑惑,继而警觉到了什么,已经迟了。

一枝流箭从乱军之中飞向凤兰,直指胸口。

司徒雪融眼睁睁地看凤兰随着那枝箭倒下,青石的城楼遮住了他的身体看不到,在没顶的冰冷与窒息中,司徒雪融死死盯着那片城墙,希望凤兰能站起来,像以往无数次一般死里逃生,然而城墙上再也没能看到那个身影。

刚刚还在朝他挥手微笑。怎么可以在上一刻还是天堂,下一刻便变作地狱。

周围的厮杀声不真切地传来,好像天地都在旋转。

司徒雪融紧紧拉住缰绳,狠狠喘了几口气,要冷静!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全身冷得要命,手脚都几乎僵直,这一切似乎都是瞬间,又全部像是一生一样漫长,他不敢再去看,不敢再去想,一瞬都那么难熬,如果真的无法挽回,一生又该怎样?

提起剑直指前方,策马上前,从来平静清澄的眼睛里染上了如黑夜般的雾色。全歼,他一生第一次下了如此残忍的命令,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眼前是猩红的血水,凄然的惨叫,他却仍觉得不解恨,心中好像空了,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东西一直拉着他不停地下坠,他向下急速坠落,唯一能够拉住他的那个人,不在了。

他从来不想要伪善,却不知为什么在所有人眼中,他都会是个温良谦和之人。明明只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便想将他据为己有,也放弃过希望,任自己无声无息地走向死亡,贪心和逃避,怯懦和迷茫,却冠以一些高尚的名目来欺瞒别人欺骗自己。

被惩罚了、终于被惩罚了。自私的任性,过度的依赖,在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出言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