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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140)

竹生拽住七刀的领子,看着那女人,道:“那是因为,你侮辱了一个和你有同样经历,比你更可怜的女人。你还活着,她已经死了。”

她扫视一圈,对那些女人道:“你们有谁看到过他作恶,可以告诉我。”

女人中有一个,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这么一闹,她也想起来她也见过七刀。一个男人指派他干些粗重的活,他没干好,被男人一脚踢飞出去。脸先着地,鼻血哗哗流进嘴里,还笑着谢那“爹”脚下留情。

“如果有,可以随时告诉我。”竹生道,“如果没有,我不会杀他。也不会让别人在我面前杀他。”

她说完,拽着七刀的领子走了。留下那女人,在众人低声的安慰中,怨恨的看着她的背影。

七刀比她矮一头,被她提着领子,完全身不由己,形容十分狼狈。

竹生拖着他进了树林,远离众人,放开了他的脖领子。七刀眼睛犹自通红,胸口还起伏未平。

“你亲爹是谁?”她问他。

七刀先不解,后乍然背后生寒!他发热的脑袋陡然便冷静了下来。

“不知道!”他后背生出冷汗,“他们都睡我娘!谁也不知道我是谁的种!我管他们都叫爹,他们会笑,我就能少挨点打!”

他诅咒说:“他们害死了我娘!他们都该死!”

竹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问:“杀过人吗?”

七刀立即道:“没有!”

竹生只看着他,不说话。她的手握住了刀柄。

七刀牙关打战,承认:“杀过。”

“踢死了我娘的那个人,他喝醉了,我用枕头压在他脸上,然后坐在枕头上,把他压死了。”他说,“然后我把他呕吐的脏东西都塞回到他嘴巴鼻子里,他们就都以为他是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堵死的。这样的情况,以前寨子里就有过。谁也……没疑心我……”

竹生问:“什么时候的事?”

七刀道:“两年前。”

两年前,他七岁,靠臂力不足以让一个成年男人窒息,还得加上体重。

这是一匹真正的小狼崽子,野生的。

竹生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七刀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过了许久,才听她道:“离那些女人远一点。”然后,她转身离去。

七刀站在那里,浑身犹如虚脱。

他其实甚至不记得生他的那个女人的脸长什么样子了。他不想忘记,可那时他还小,记忆就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仇人日日相见,所以不会忘记。可一觉睡醒,那个女人的脸就淡去了。

他对她的记忆就只只记得,男人们拿他取乐,把他围在中间当成球踢。他回到小屋里,浑身都疼。那个女人把他搂在怀里,她的眼泪落在他的伤口上,杀得疼。可她的怀抱,又软又暖。

他短短的九年的人生记忆中,只有那么一点点柔软。所以当他向那女人挥拳的短短片刻,他的确是不怕死的。

只是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勇敢无畏,当他冷静下来之后,面对那个怪物一般的少女,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就差指天咒地的告诉她,他和她之间真的没有杀父之仇。

竹生手握刀柄的模样,成了他一生的心理阴影。

吃过午饭,竹生教授女人们缠杀格斗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再来。她本是最早拿起刀的女人之一。而后出发,她也没再坐竹生的那辆车,去了后面的车上。

竹生也没有坐车,她骑了马。

范大先生牵着马,看到翎娘神情恹恹。他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她抬眼看了眼父亲,什么也没说。

七刀原本是和女人们一起坐在车上的。现下车上没有了他的位置,所有的女人都冷淡的看着他,用目光表达了对他的拒绝。

男人们也对他视而不见。他们的亲人都因盗匪而死,没人会喜欢他这个小狼崽子。

还有几匹闲着的马,但他以前最多只单独骑过驴。马太高了,跑得太快,他还驾驭不了。山寨里并没有人会好心到教他骑马。

他站在地上,显得格外的矮小,求救般的看向竹生。

竹生看着他,却没有动。

七刀有一些绝望。

范大先生走过去抱起他,把他举上了马,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将他搂在身前。

“她很会杀人。”范大先生在他耳边低声说,“而且她是女人,所以她一定也痛恨那些对女人施暴的男人。所以,别给她杀你的理由。”

七刀狠狠抹抹眼睛,重重的“嗯”了一声。

这一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座有人烟的村子。他们靠近的时候,村里的男人拿着刀棒,警惕的看着他们。

范大先生上前与他们交涉。他虽布衣裋褐,却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度,谈吐上一听就知道是读书人。世道虽乱,人们对读书人,普遍还是有一种尊敬的。

而后他们成功借宿。

晚间翎娘来寻他。“我就是想不通。”她闷闷的说。

“古时两部交战,尚不斩杀矮于车轮者。她行事,大抵便是此意。”范大先生道。

翎娘道:“她明明也讨厌那小子。”

范大先生微叹:“何止是讨厌。”

翎娘微愕。

范大先生道:“她一直想杀他。”

翎娘道:“那她……”

“可贵之处便在于此。”范大先生道,“她有能力杀一个她想杀的人,可是她不杀。”

翎娘目光变幻,过了片刻,垂首:“儿受教。”

范大先生欣慰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翎娘便回去了。他们的人分开了借宿在村民家中,她和竹生、范大先生、阿城,还有几个女人一起,住在村长家。这里不像荒废的空村落那样房屋宽绰。她们几个女的,都和竹生睡一个屋,挤一个炕。

翎娘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她叫把这个给你。”她手里拿着沉甸甸一个锦囊。

范大先生解开一看,沉甸甸的一袋银子。他就有些发怔。

“翎娘,她告诉过你她的年岁吗?”范大先生忽然问。

翎娘正意外那些银两,闻言道:“她说她是夏日里的生辰,现在算是满了十三了。”

“她可有说过家里情况?”

翎娘摇头:“她从来不说。她口风很严。”

翎娘回去,范大先生和阿城歇下。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才十三……如何练就一身惊人武功?如何就能做到恪守底线?这二者还可以说是天降奇才,又如何连金银琐事都能想得到?缜密细心得像行走世间多年的老江湖。

明明是个才出山,对外界一无所知缺乏常识的小姑娘啊。

第二日早饭同村长一起用了,而后取出些银两以充他们这一伙人的借宿之资。村长代大家收了。

而后本该就收拾行装上路了,没想到却没走成。

“晴娘要留下。”翎娘说。

晴娘就是那个一心想杀了七刀的人。她昨夜宿在一户村民家中,那家的娘子得知她夫家人都死了,是个寡妇,不由动了心。

这个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同族同姓,过往婚配,都是与别的村子间进行。这两年,世道一乱,连婚配都变得艰难了。村里光棍汉、鳏夫好几个。傍晚他们见到这支队伍里女人众多,就看得眼睛都绿了。

那家的娘子牵线,一大早,晴娘就见了三个男人,取中了一个。

范大先生和翎娘是来问竹生的意思的。竹生道:“她的人生,她自己选择。不必问我。”

谁知道想留下的不止晴娘一个。晴娘自己取中了一人,而后说动了一些女子,也让那家的娘子牵线,相看。最后想要留下的人,包括晴娘在内共有七个。

村长也没想到留这些人借宿还会有这等好事。村子里娶不着媳妇的青壮男子太多,总是个不安定的因素。现下这个难题一举解决了,只高兴得村长合不拢嘴。恨不得再多有几个女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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