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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176)

“还好吗?”阿城四下里转圈,“我照从前家里样子给你布置的。可惜家里那些书都没带出来。”

翎娘在澎城与竹生同住。竹生随遇而安,对身外的条件要求不多。翎娘也随着她,心思都扑在了公事上,无暇顾及这些。

到了冀县这里,她的房舍却是阿城在收到她要来的消息后亲自使人收拾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阿城对她房中摆设十分清楚,此时有了条件,便尽量照着记忆中去规整。

翎娘一进到这屋里,便知道这是阿城的手笔。父亲也能规整出大致的模样,但对她房中各种细碎玩件了然于胸,还能照着尽量找出相似的替代物的,只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

“先喝茶醒醒酒。”翎娘煮茶给他。

阿城便笑嘻嘻的在她旁边盘膝坐下。开心于翎娘关心他。

翎娘从前当然也关心他。只是两个人有了婚姻之约后,这份关心便突然变得格外甜蜜起来。

阿城便在等水沸的期间继续给翎娘讲他离了澎城之后的种种。哪里挨了一刀,哪里被扎了一枪,如何的凶险……诸如此类。

说道惊险的地方时,翎娘是屏住呼吸听的。

待讲得口干舌燥,茶恰煮好。饮了茶醒了酒,阿城欲待离去。

翎娘却问:“有事?”

阿城摸不着头脑,道:“无事……”

“既然无事,不要走了,便宿在这里吧。”翎娘淡淡道。

阿城骤然睁大眼。

翎娘垂眸不语。

第94章 094

当初范深替翎娘回绝了两门不太靠谱的求亲时,翎娘便与父亲表明心迹,意欲终身不嫁。

范深对她道:“嫁或不嫁,都在你。若有良人,莫辜负,若无良人,自求清净,亦无妨。只是……”

范深知她不愿嫁人更多是因为曾经的遭遇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这令作为父亲的他极是心痛。他沉默许久,才道:“只是男女敦伦,阴阳调和,原是人生欢事。你年华正好,莫如寻一二情郎,不要负了青春一场。”

翎娘明白父亲的心意,当时随意应了,内心中却无丝毫波动。

那些男人,那些恐惧,那些疼痛,在后来很长时间都是她的梦魇。她是从来没想过,再让任何男人碰触她的身体。

现在想起来,父亲的话,竹生的话……都是对的。他们是盼她好,盼她能跨过那梦魇,消灭那伤痕。

若无良人,清净自守,明明是很不错的选择。偏偏阿城这个家伙要坏了她这份清净,扰乱她的内心。

他缠着她求娶的那段日子让她很烦躁。却偏偏在这种烦躁不安中,会梦见他。梦见他们还是幼童时,牵手而行。走着走着,便忽忽长大了。可那牵着的手,一直没放开。

什么叫若遇良人莫辜负?她看着杜城憨厚的眉眼,便情不自禁的想牵他的手。她听到他征战在外遇到的凶险,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肯现在就行婚礼,是怕不能给她将来。可这乱世啊,人那么脆弱,说死就死了啊。她不想等,她不敢等。她怕错过了他,真的会追悔莫及。

翎娘思绪纷踏之时,阿城忽然立起身,膝行到她身前。翎娘抬眸,倔强的看着他。

阿城唇角忽然勾起笑意,凑过去低头,亲了亲那倔强姑娘的唇。

翎娘身体绷紧,两手在膝上握拳。阿城的手却握住了她的拳。他手大,带着练刀磨出的茧,将她两个秀气小拳完全包住。

“不行。”他放开了她的唇,认真的拒绝了她。

翎娘的拳骤然握得更紧。阿城的手也将她包得更紧。

“不行。”他说,“还没过六礼,现在还不行。等你成了我的妻,我自然想宿就宿,爱怎么宿就怎么宿。”他得意。

翎娘看着他发呆。

这是他从小牵着手长大的女子。

阿城爱怜的拢了拢她的鬓角,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轻声的跟她说:“翎娘,仗还没打完。竹生她……她一直在增兵,我们迟早要跟丰国大军对上。不是流匪,是丰国正儿八经的军队。这是硬仗,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样。”

“我怕你会有孩子。你的性子啊,若有了孩子,必然不会改嫁,会一个人养孩子。”

“那样太辛苦了。我不想你那样。”

翎娘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蠢货。”她骂道。“我们跟竹生是一体,你们若是败了,冀县澎城难道还能活吗?”

她抬起头看阿城,眼睛湿漉漉的,道:“这世道,不要想太多以后,惜取眼前吧。”

翎娘说的亦有道理。

高家堡、澎城包括冀县这里,都有许多半路夫妻。失了配偶的男女看对眼便搭伙过日子,很多都没有行过礼。不是这些人粗鄙,而是他们一路艰辛走来,谁也不知道明日是否还能继续活下去。繁文缛节的东西便成了浮云,每个人都想抓住真实的今天,不去想明日。

阿城便犹豫了。

翎娘抓住他的衣襟,抬头吻住了他的唇。翎娘的唇柔软芳香,令人身体发热,心生向往。阿城纠结犹疑中,想推开她。却被她捉住了手,引着他抚上她柔软的圆丘。

阿城的脑中“轰”的一声……

一灯如豆。

帐子上的影子渐渐要合为一体。

翎娘恐惧得紧紧抓住丝褥,指节发白。

阿城的手覆上来,包住她的手。温柔的安慰,细细的吻,耐心的守候。

“是我,是我。”他温柔的、不停的说,“别怕……,是我。”

翎娘的手渐渐不再颤抖,慢慢松开丝褥。反过手来,阿城便与她十指相扣。帐中传来他唤她名字的声音。

那影子终于由二而一。

夜半时翎娘精疲力尽昏昏入睡时,模模糊糊的听见阿城的呢喃。

他自后面紧紧抱着她。

我们一定要打赢啊,他说。

必须变强啊。

救不了先生,救不了巧娘,救不了……你……

那样的……绝望,再不想经历……

后颈有些湿,有些烫。

阿城,阿城……不哭。

翎娘握着他的手,直到熟睡,都没放开。

几日后,那商人如约而至。玉将军与一文雅男子一同接待了他。

商人见那男子高冠短髭,儒雅不凡,请教名姓,知是信阳范氏范伯常,一时受宠若惊。又喜问:“敢问杜家子名城的,可是与先生为伴?”

范深笑道:“阿城是我弟子,你如何识得他?”

商人道:“他叔父与我相识,曾嘱诸位友人,他侄儿师从伯常先生,要我等如能寻到,带话与他。”

范深讶然,问:“杜守初可安好?”

阿城的二叔当年留在了曲城,行商贾事。不意后来盛公子引狼入室,不但失了领地,连他本人都被“请”去了陈国都城做“客”。先时阿城还托过人给他二叔带过书信,后来许国大乱,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商人笑道:“他便是托我等给他侄儿报平安。他无事,他去了陈国国都云台城,已在那里娶妻,我与他分别之前,他的妻子已经为他产下一女。他是读书人出身,行起商贾事来,却还更强于我等呢。”

这层关系一扯上,大家立时便亲近了许多。

城守府还备了宴席招待商人。

竹生没有商贾鄙贱的意识,范深是不拘小节的务实派。面谈和宴席都进行得很愉快。他们从商人那里得到了想了解的信息,商人从竹生手里拿到了城守府的订单和订金。可谓皆大欢喜。

后来这商人离开,“信阳范伯常辅佐冀县玉将军”的消息便传播了出去。来投奔竹生的便不只是流民,开始有了读书人。

竹生再次觉得,遇到范深,她的运气真是好。

她仔细想想,忽然意识到,从她穿过界门来到凡人界后,其实运气……一直不算差。

她的确遇到和看到许多惨事、恶事,但那些事都并非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自来到这里后,结识了范深翎娘阿城,收服了七刀,而今这几人皆是她心腹或器重之人。及至后来她救下的那些人,如村落中的阿牛诸人,高家堡的高管事,这些人现在全都依附于她并为她所用。接手澎城直如一场儿戏,如今澎城是她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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