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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235)

看到竹生的第一眼,彦郎是不敢相信那女子就是女帝的。她看起来仿佛尚在二十多岁年纪,身上充满成熟的风韵,额头眼角却还没有细纹。但这个女子,真的就是女帝!

彦郎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身上会有这样的气势,她只是端坐,甚至面露温和的笑容,却让人无端感到巨大的压力。

被女帝独宠的那段日子,彦郎差一点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直到焕郎、崇郎、宣郎三个先后入宫,他才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他虽然惆怅失落,到底对自己的身份有清醒的认知,能约束自己,只觉得能伴在她身边就好。

可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就厌了这种生活,要逐他们走。

彦郎一时,泪如雨下。

竹生真的很无奈。因为彦郎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事,她对他们的放逐也并非惩罚,只是她的选择而已。

竹生更无奈的是,彦郎今年,其实才二十一岁。他早熟些,有心机些,但其实也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

年轻最大的特点,便是易动情。彦郎为着竹君而来,却爱上竹生。

竹生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觉得这是年轻的优点,这优点使生命鲜活。似她这等活过太久,经过太多的人,就再难做到如此。她当日迎来他们,和今日送走他们,心湖间都无半点涟漪。

竹生立身,抹去彦郎脸上泪水,解下腰间一块玉牌放到他手里。

“这是我常戴在身边的。你拿去吧。你相貌太出色,倘再有人使你做这等事,你若不愿,便拿这个出来。”竹生道,“你还年轻,你的一生还很长,太急功近利,便会错失很多应该拥有的。”

“彦郎,去吧。”

彦郎看了眼手中玉牌,再看竹生,终是忍不住问道:“陛下……爱过人吗?”

这真是年轻人才爱问的傻问题。竹生抿抿嘴唇,微微的笑了。

“爱过。”她道。

彦郎问:“是……定远侯?”在他之前,据说十多年来竹君就只有定远侯一人。

竹生没有回答他,只轻轻责备道:“彦郎。”

彦郎不能得到那个答案,失落惆怅。但他明白自己僭越太多了,竹生不责怪,是因为她宽厚且温和。但她同样刚硬凛冽,她做的决定没人能违抗。

彦郎注视了她很久,把她的面庞刻在心里,而后伏身拜下:“陛下保重,彦郎……去了。”

竹生看着这个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怜的年轻人,颔首:“我愿你一生顺遂平安。”

“去吧。”

长宁四美之彦郎,最早来到女帝身边,最晚一个离开。

他领了女帝的赏赐,除了珠玉金银,在他的家乡将还会有女帝赐下的大片田宅,足够他富足的过一生。更不要说他身上已经有了品秩,虽只是散秩,亦无人能再欺他、强他。他想,他的一生,必将如女帝所祝福的那样,顺遂平安。

他的车驾驶出了盛日城几百里,行走在河道边,突然有一队疾驰的骑士斜冲过来,惊了他的马。彦郎的车子翻入河中,待当地官府得了讯,几日之后才来打捞的时候,彦郎的尸身已经泡得膨胀,再看不出绝代佳人的模样。

珠玉金银皆在,官府最后判定为意外。

无人知道,彦郎贴身收藏的一块玉牌,消失不见。

之后的一年里,焕郎为入室的盗匪所杀,崇郎暴毙,宣郎某日道是去马市买马,从此消失不见。

这些人虽曾是女帝的枕边人,却已经失去了女帝的宠幸。没有人会费力不讨好的把他们的死讯层层向上,送到女帝耳边去。竹生对他们的死一无所知。

昔日风靡了盛日城的长宁四美,悄无声息的自人间消失。

这都是后话。

彦郎才离去,女官已经取来了和太子正在读的一模一样的《醒世言》。竹生作为母亲,会把毛毛在读的书籍都稍作翻阅,以掌握他的学习和兴趣的方向。

竹生在《醒世言》中看到了毛毛讲的那个故事。类似的故事还有好几个,是一个系列,都是通过那场大灾难中发生的故事,阐述了取舍、悲悯、善恶等等理念,类似于寓言。

竹生觉得写得还不错,作为小少年的读物还是很可以的。她翻了一页,顺口问身边的冯女官道:“这说的是五十年前那场天灾吗?”

冯女官博览群书,只瞥了一眼书名,便笑道:“相差得时间可长呢,这《醒世言》是三百年前贺大家所著,讲的是更早之前的故事。”

竹生翻页的手便停了停,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闪过。

第139章 139

那一天,冯女官看到竹君一直握着那卷《醒世言》,发了很久的呆。她下了值,便也寻了一本《醒世言》重新翻了翻。这是她少时便读过的书了,再翻一遍,也没翻出什么让她觉得值得竹君困惑的事来。

翌日,范深递给竹生一份折页。

竹生打开,折页很长,记录得也很细致。竹生忍不住叹道:“这一年莫不是红鸾星动?竟然结了这么多门亲?”

范深笑道:“孩子们都正到了年纪嘛。我们家的牛牛也定下来了。”

范相的长外孙,小范相和杜将军的长子,一说起要说亲,范家的门槛都差点被踏平。范家最后定了毛氏女。

澎国兴盛,犹如梧桐引凤,吸引得数不清的人才来投效,不分男女。不仅范氏在盛日城聚居,毛氏亦有两支迁来,再次与范氏比邻而居。范深与欣娘莹娘的姻缘早就传为佳话,此时两家再次为邻,竟引得周围地皮都贵了起来,令两家哭笑不得。

自《女则》刊行天下,便毁誉参半。支持者有之,诋毁着有之,怒而焚烧者亦有之。但不管观念如何,毛氏女有才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毛氏女养育的女儿,更是高居庙堂,能为一国之相。

自此,毛氏女贵,求娶者无数。

竹生把那份记录了盛日城权贵之间联姻关系的折页细细的读过了,合上,默然许久。

“再没有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错综复杂的事情了。”她道。“把毛毛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

范深躬身领命。

他离开书房的时候,看到有两名书馆的编修在等候竹生的召见,他微感奇怪,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儿。那两人倒没用多长时间,很快就从书房出来了。

“陛下召你们何事?”范深道。

一名编修道:“陛下想了解关于天灾之事。”

范深微诧:“天灾?”

另一名编修笑道:“太子殿下近来正在读《醒世言》,陛下看到了,才作此想。要我们收集所有关于天灾的记录,不拘是正史、地方志、传说,还是神话。”

前一人亦点头。两人都觉得陛下不仅是位明君,还是位好母亲。

范深颔首,道:“弄两份,给我也备一份。”

两人躬身称是,领命而去。

毛毛六岁开蒙,至今已经两年。这一年,毛毛算是蒙学毕业,正式进学了。范伯常加安国公、太子太师,正式收太子为学生。宫中太子身边的十几名伴读,只留了七人,六男一女,除了阿狸是范伯常外孙,其余六人皆成为范伯常弟子。

阿狸平白的比同窗们低了辈分,郁闷得不行。

被淘汰的孩子中有一个女孩子。范深对竹生道:“可惜了。”

能送到太子身边,孩子自然是足够聪慧的,可惜被家人进行了错误的引导,总是对太子过于亲昵。没有喜欢看别人勾引自己年幼儿子的母亲,也没有喜欢看别人勾引储君的丞相,在那份联姻关系整理出来之前,那女孩就早早的注定要被淘汰了。

走了一半的人,毛毛的身边,顿时清净了许多。

毛毛感到很惊奇,问竹生:“走的都是我平日不太喜欢的人,母皇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呢?”

竹生莞尔,道:“我并不知道。”

竹生给他解释,道:“不过是我和范相筛过一遍京城权贵人家联姻、站队的选择而已。有些人家蹦跳太过,结党营私,急功近利,这样的人家的孩子,势必会受到大人们的影响。纵你说不出,也是能感觉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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