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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275)

冲昕道:“她有何心愿?”

竹生道:“她说……当日不曾道别,甚为遗憾。终又回到此处,原以为,可以亲自道别……”

冲昕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当日他逼问树翁,树翁的嘴巴,却紧闭如蚌。他最终只问出,有两人自凡人界进入界门,其中一个是人修。除此之外,树翁再不肯吐露半分。如今与竹生所言,正是吻合。竹生便是修士,想来另一人……自然是凡人。

竹生看着他,轻唤:“真人……?”

冲昕睁开眼睛,问道:“她葬在何处?”

竹生道:“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界门。”

冲昕的目光,陡然锐利。

竹生无所畏惧,道:“她在那边,过了完整的一生。有家人,有朋友,有儿女。原就该回归那里。”

竹生亲眼看到那青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也看到了他眸子深处闪过的痛楚。

若还在当年,还在炼阳峰上,还依偎在他的怀中,杨五或许还会有片刻心软。在经历那之后种种疾风暴雨的竹生,没有心软。

这些疼痛,算什么呢?可有她当年螭火焚身之痛更痛?可有她命悬一线身不由己更痛?可有她倍受凌辱求死不得更痛?

“杨五”从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一个为了生存而塑造出来的虚假的人。

当日始于谎言,今日终于谎言。

如金如玉的纯厚青年,也该跨过年轻时的这一道坎,去成为如他的师兄们一般的男人了。

竹生白皙的手掌向前伸了伸。

冲昕无声的看着那块他亲手给她系在颈间的乌木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少女乌发如瀑垂在一侧肩头,脖颈洁白如玉,纤细修长。仿佛听到了她声声唤着“道君”,笑如银铃。

可他短暂的离开了一下,她就香消玉殒了。

他终于伸出手,自她手心中拿起了那块乌木牌。他的指尖冰凉,触到了竹生的手心。竹生垂眸,又抬眸,看向他。

冲昕却没有再看她,他攥着那块乌木牌,却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热。

他袍袖一拂,撤去隔音结界,霍然转身,一步步离去。

竹生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留下一街灯火阑珊。

她转过头,伍执事无措的看着她,虚景蹙着眉头。从刚才她拿出乌木牌,冲昕便张开了隔音结界,他们两个,并不知道这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竹生道:“道君,我有一兵刃,唤作绿刃。原该归还真人,只是我用惯了,想折成灵石还给真人,可否?”

虚景叹息一声,道:“绿刃是当年真人赠予令堂之物,姑娘就不要说什么还不还了……”

竹生含笑道:“那我就生受了。烦请替我谢过真人。”

虚景凝目望她,摇了摇头。

竹生嘴角微扯,又道:“我原就想请人帮我引见道君,不意今日便得见道君,真是运气。”

虚景问:“姑娘可是有事?”顿了顿道:“我与令堂有旧,还欠令堂一个人情,姑娘有事,但凡某能做到,必尽力而为。”

竹生道:“的确是有事,只是此事须有人见证,今日太晚了,我想明日去拜访道君,不知道君是否方便?”

虚景道:“明日上午,我在分处恭候姑娘。”

竹生让乔升给二人行礼,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到她也消失在灯火中,虚景长叹一声。伍执事惴惴,未敢多问。

竹生路上便给周玮发了传音符:“不用帮我引见了,我刚刚在街上遇到了虚景道君了。你方便吗?方便过来找我。”

传音符是修士间传送音信之用,竹生和周玮简直拿来当聊天工具,一天好几张传来传去,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传音符虽然便宜,却也不是这般用法。

周玮被长辈们抓了壮丁,只是因为他之前在虚景和苏蓉跟前混了个脸熟。也因他长得实在像周霁,虚景待他便与旁人不同。只是虚景先时不在,回来后又忙碌,小毛头们自有长辈看管,他便闲得长草。收到传音符,就跑到竹生的客栈来找她。

“怎的这么巧,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道君?”他奇怪问。

“正要跟你说这个事。”竹生道,“我也没想到他是故人,我与他有些牵扯。”

“咦?”

“那些往事不太愉快,但也过去了。我便想与你说,”竹生拜托他,“勿要再跟他提起我。他若问起,你只道最近才与我认识,可好?”

那就是说之前相遇之事,关于界门之事都不能提了。周玮心念闪动,便明白了。只是竹生和虚景之间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干他的事,竹生又特意拜托,闭紧嘴巴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便应了。

第二日,竹生牵着乔升的手,来到分处。

“今日,替你换一个前程。”她道。

虚景在正堂接待竹生。竹生道:“望有执事们见证。”虚景便招了执事们,聚在正堂。

竹生看了眼乔升,道:“这孩子是我亲人血裔。他的祖父,发现了一条灵脉。”

一条灵脉!堂中便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竹生简单的将乔家之事讲了。虚景静静听完,问:“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竹生微微一笑,取出一块玉简,推至虚景身前,道:“这便是灵脉地图。”

“我愿将此灵脉,献与长天宗。”她微笑道。

又是一阵倒吸气之声。执事们看竹生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一条灵脉!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女子说献就献了!

一条灵脉的利益实在巨大,虚景虽是竹生故人,竹生也不愿冒任何风险。

她甚至曾经亲手斩杀了她孩子的父亲,最是知道权力、财富和欲望对人的诱惑有多大。人心,总是易变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如此。

竹生斩了七刀,元寿清理盛日城叛贼余孽,揪出了七刀宫变的同谋。谁也想不到,竟会是已经年过半百的齐国公、内史冯云。

冯云曾是齐国公主,十几岁时便亲手将自己的国家献给了竹生。竹生和范翎都很喜欢她。她后来离开父母,来到竹生身边,一路做到内史,掌书王命,曾与范翎合称为“帝国双姝”。

她虽在盛日城中有自己的宅邸,竹生却给了她长居宫内的特权。及至后来元寿登基,她终身未嫁,元寿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与她十分亲近,便许她继续长居于宫城。

后来竹生神隐,元寿年轻,作为帝王他太过看重血缘亲情。及至杜城老死,范翎失智,定国公赵锋势大,当七刀向她递出橄榄枝的时候,这位曾经的玉云公主终于选择了听从自己野心,选择了倒向定国公。

及至元寿亲自质问她,才知道……看多了竹生在御座上的风姿,这位曾经的齐国公主,不知何时起,有了复国的野心。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做公主,她想做女王。

赵锋许了她裂土。

冯云的最后,求见竹生最后一面。见到竹生果真还活着,甚至重返青春,她泪流满面,道:“君若长镇长宁,云安敢生乱心。”

竹生淡淡道:“你和范翎合称帝国双姝,今日看来,你……不如范翎多矣。”

冯云面如死灰。擦去眼泪,三拜之后,自缢而亡。

竹生献出灵脉,若无人见证,虚景若起了贪念,只要回去后悄悄弄死乔升,便可将此事瞒下。故竹生才要求执事们来做见证。

虚景此时亦明白为何竹生要执事们来做见证了。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钦佩。易地而处,换成是他,大概也会这么做。

但他没有立刻接过那玉简,而是问道:“姑娘想要什么?”

竹生直视着他,道:“亲传弟子,最好的供奉。”

虚景挑了挑眉,他还未开口,便有一个声音道:“可。”

众人闻声望去,冲昕一身青衫,站在门边。虚景唤了声“师父”,众人齐唤“真人”。

冲昕走进来,看着竹生:“不要长天宗为他家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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