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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308)

“你也说,昨日种种,已经过去……既然如此,”他看着她皎洁面庞,终于道,“可否,与君重相识?”

“大道漫长,我想……伴君同行。”

高空猛烈的罡风穿过法宝的灵气壁,变得柔和起来,轻轻的拂在脸上。微微的凉意驱走了一丝微醺的酒意。

竹生觉得耳边听到很多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尤其清晰。

你的路,太长……

走好。

走好每一步。

去吧。

长天说,你懂我。

是的,竹生懂他。众人围绕中的离群者,万人爱戴中的孤家寡人。

长天说她内心没有恐惧。长天错了。

竹生在见过了长天之后,恐惧自己会成为长天这样的人。看似大爱已无爱,看似慈悲……却最无情。

竹生不想活着行走在世间,却像一个没有血肉的人。

她望着冲昕的眼睛。

几十年过去,他褪去少年的天真,直面现世的无情,却依然目光澄澈,道心坚定。

他的执着敲开了一层冷硬的外壳,让竹生看到,原来她的内心中还依然有柔软。她那颗历经红尘,苍老又超脱的心,像是被一束阳光笼罩。那光中的热量,带给了她新的生机和年轻的力量。

一道泪痕划过脸颊。

冲昕低下头,吻干那泪痕。

“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他低声道。

竹生微笑,道:“那就说来……话长了。不如进来,小酌一杯?”

她说着,伸出了手。冲昕握住了那只手。

小几上多了只杯子。月下的影子不再孤单。

二两清酒斟满。声音不需高,低低的,把几十年岁月缓缓道来。

“我统一了大陆,建立了国家。”她说。

“嗯。”他点头。

“我有过爱人,亦有过情人。”

“嗯……”他沉默。

“我有一个孩子,他现在在凡人界为帝。”她说。

“嗯……”他艰难。

沉默许久,他问:“他是你自愿生下的吗?”

“是的。”竹生说,“没人强迫我,他的到来,是我转世之后发生的最好的事。”

他沉默许久,道:“那……就好。”

“你呢?”她问。

“我甫一出秘境,便听到不好的消息。回到宗门,掌门师兄说……你死了。”他道,“我当时便做错了。”

“做错什么。”她问。

“我以为你死了,又乍闻自己的来历。而后又发现……你留下的养火经。我,我以为你魂魄寂灭。我便闭洞封府,闭关修炼。直到灰灰进境,能吐人言,才告诉我,你还活着。”他垂眸,“我错了。”

“错了什么?”她问。

“我不该就这样放弃,我该那时便去找你。”他道。

她却看着他。

他沉默许久,终于闭上眼睛:“我错在……太相信他。”

“他当时想杀我。”她沉默一会儿,问:“现在还想杀我吗?”

“师兄已知弄错了。”他道,“你并非是我的劫源。”

不管怎样,天下第一宗的掌门不再对她喊打喊杀,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随之而来的,是两个人难言的长久沉默。

“你一切遭遇,都起于我两个师兄。”冲昕终于打破这沉默,“冲禹师兄迫你在先,冲祁师兄逐你在后。”

“但一切的根本,都在我。”他抬眸看她。

有些话,不能含糊,不能躲避,必须摊开了说。

“师门于我恩重,我不会也不能为了任何人背弃师兄们。”他缓缓道,“师兄们对你做的事,起于我,更是为了我。说到底,都是我。”

“你若心中有怨,无法不恨,这怨这恨,都请记在我身上。”

“往事无法追回,我亦无别路可走,唯有此生,伴你身边。”

“我将尽我全力,对你好。”

“我想的好,或许,与你想要的好,不尽相同。若如此,请务必使我知道。”

“吾以此心立誓,今日所言,他日若有相违,叫我心生魔障,大道不能前行。”

他说着,身周灵气涌动,以奇异的规律排列运动,便形成了誓言的力量。这便是言灵。

竹生抬眸:“这是……心魔誓?”

冲昕道:“是。”

竹生一时不察,叫他立下了心魔誓。这誓言,若说多么可怕,也不尽然。许诺之事只要做到,不违初心,便没有一点危害。

但,若有违背,便会生出心魔,较之寻常心障,不可同日而语。心魔能崩毁一个修士的心境,有人道消,有人入魔。

上天还是入地,不过在人一念之间。

竹生沉默了许久,斟满一杯清酒,推过去:“喝酒。”

冲昕举杯,一饮而尽。

再斟,再饮。

月光斜到地板上,影子成双。袖侧有人同醉,何不醉一场。

几十年岁月,滚滚红尘,痴痛苦恨憾离怨,尽溶在一坛清酒中。

晨光透窗,再穿过藕色纱帐,染上了淡淡的粉。

男人温热掌心的轻抚唤醒了她。明明昨夜,他醉得更深。

宿醉和晨醒的迷蒙,让她慵懒如猫,轻轻哼吟。得了她的许,男人拉开了深衣的带子。

肌肤泛上粉色,如海棠一般娇艳。生命在晨光中律动,纤毫毕现。

她的唇……他在幻阵森林中偷香无数,吻过各种奇奇怪怪的唇,唯独在出了森林后,那粉红如花瓣的唇,让人悸动,却求而不得。此时终于偿了心愿,将她抱在怀中,相拥而吻。含住吮住咬住,再不肯放开。

竹生将他推到,掌握了主动权。她肌肤雪白,长发迤逦。

身上驰动的女人,有冲昕没见过的妖娆魅惑,也有炼阳峰少女的灵动妩媚。

她说从前都是伪,却不见伪中亦有真。

有人外出办事,从云层上飞过,见到云层之上有小巧楼阁在晨光中反着光。待到暮色升起时归来,那精致楼阁又在夕阳中反着光。

在此停了一天。

怪。

路过之人多看了一眼,踩着飞剑离去了。

小小楼阁继续停在那里,直到漫天星光。

“接下来去哪?”冲昕在身后问。

“你要去哪?”竹生趴在栏杆上反问。

冲昕吻她后颈:“你去哪,我就去哪。”

竹生心不在焉,道:“那就去赤炎秘境……周玮邀我同去。”

这种时候提别的男人的名字……竹生猛的受力,指甲抠住了雕花木栏。

长发泄落,在星光中,一荡、一荡……

第194章 194

人在温柔乡,想不起别的。这几十年的相思苦,总要尽解了才行。

到两人再上路,冲昕才想起重要的事情还没说。

“你收服了三昧螭火?”他问。

竹生觉得身子骨都懒了。在神宫两年造成的身体的紧绷感,终于消失,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她望着镜中给她梳头的男人,“它想吞了我,却被我吞掉了。不用担心了。”

她说得轻巧。但她去凡人界时,还是凡人,这中间有过怎样的凶险,冲昕光是凭“想吞”二字,便能想象。

他垂下眼眸,又抬起:“你体内的,可是仙力?”

竹生目光微凝,道:“你知道?”

冲昕点头:“长天给了我许多记忆,不完全,但已经够多了。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你修炼的是他给小……狐狸的功法。” 他道。

差一点就说成“小青”。要把那些记忆里的小狐狸和他深憎的青君重叠,真的有些难度。漫长的岁月,会将人改变至此。

他问竹生:“你的仙力是怎么来的?”

竹生把三昧螭火在她身体里的状态和仙力的来龙去脉、不听使唤的现状都讲给冲昕,冲昕沉思了一阵,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仙力不听调度。”

竹生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冲昕道:“是体质。”

“从前,合道期的修士把神魂修炼得足够密实,便兵解肉身,以神魂为基重塑。若失败,或夺舍,或轮回。”冲昕道,“但若成功了,便身如琉璃,净无瑕秽——这便是无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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