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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解教堂(169)

作者: 酒过九巡 阅读记录

瑞德只觉得大颗的雨滴像是落进了他的喉间,融成了透明色的蜡,封住他的气管,叫他喘不上气,也语不成言。

她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沉腻夜色下,她像一株难堪重负的深冬孤木,无枝无叶,光秃秃地接不住满头的雪,在这个扑簌簌下落的世界里,止不住地独自震颤。

瑞德被她的反应焊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一句话,能让小姑娘委屈成这样。

於星夜原本只想憋住眼泪,却生生把脸都憋红。

她横着抬起胳膊,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

瑞德看着她用力的动作,只觉得连带自己的呼吸也被一并擦去了。

他伸开手臂,无措地想要做点什么。

帮她擦眼泪,或者,或者直接把人搂过来,什么都好。

她以前不是最爱冲着他手一伸,就喊要抱的吗。

可是下一秒,於星夜似有感知,重重地抬起头。

湿漉眼眶熏烫得通红,几乎是瞪视向眼前这只手。

劲挺的手臂悬停在半路,先前的焊点像被锈蚀,艰涩难安。

不,生锈起码需要足够的氧气和水分。

她现在一副连碰都不想让他碰到的样子,他连生出斑斑锈迹的机会都没有。

瑞德堪堪收回那只不被需要的手臂,随它自己落去身侧也好,捏攥成拳也好,他都不欲再理会。

只屏着折了一角的心气,放软了腔调,试着哄她:

“我不碰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哭?”

他没叫她别哭了。

而是问她为什么哭。

呼吸颤动着,连带声线也跟着飘摇。

神思恍着就跳回了湾区的那家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小店。

她坐在店里哭得口干舌燥,上气不接下气的,连服务员端来的冰水都得等顺过气,才能顾得上喝。

他打来电话,叫她乖乖等他来接。

电话里没叫她别哭了,因为他说,觉得这种话,靠说的没用。

现在想来,於星夜只觉得,他真的是个好一以贯之的人。

没用的话,他就真的不说。

这样的人,却在深夜出现在她家楼下,言辞灼灼地说想她。

於星夜没有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抬起袖子,用力地蹭过脸颊。

瑞德看她一遍一遍地擦,只觉得胸口什么地方,被粗粝砂纸打磨似的,火辣辣地疼。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压住冒火的喉咙,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话。

本来该说点什么软话,好好哄一哄她的,再不济,分散转移点注意也算及格了。

可是话到嘴边,能想到的只有频切的问句。

“不能让我知道原因吗?”

“别这么擦了,不疼吗?”

“渴不渴?送你上去喝点水好不好?”

抽噎的动静渐浅,小姑娘抬起灼红的一双眼,倔强地瞪他。

瑞德被那一眼撼住,心猛地一紧,似有种预感。

像看见蜻蜓低飞时,就知道有大雨在即的,那种预感。

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失重了一整晚,竟然都还没沉到底。

瑞德松开攥了不知多久的拳,掌心终于脱力的一刻,他暗叹了一口气。

“实在不想看见我的话......那就算了,别哭了,回家吧。”

“看你上去,我就走,行不行?”

小姑娘刚才一直哭得投入,一句话也不接。

只在这时,才咽平呼吸,勉强张了口。

软白玉似的小脸扬起来,还挂着干涸的泪痕,绷得紧紧的。

却不是看他,而是看看天,眼中水光比周身空气清爽。

她说:“快下雨了,你......回去吧。”

话音带着干涩的水汽落下。

釜破了,舟也沉了,却了无声响。

他的告解词纵使再如何虔心正意,他的牧师不想听,他便无处受洗,只能做街边流连的游魂。

海涅说,“从宗教求助于神学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注定要毁灭。”

而於星夜又何尝不是呢?

她在侥幸指望好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输光筹码了。

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撼动是假的。

於星夜回到家,关起门。

她走到阳台边,落地玻璃门外的一盆石蒜昨天就开出了大团锦簇鲜艳的花朵。

尖细的花枝原本像繁复爪牙,鲜红的鳞茎肆意妄行地敞在盆里。

此刻却因为空气里的湿度,而蜷缩起来。

像受了伤的野兽,将自己抱成一团,在不被注意的地方,悄悄舔舐自己的伤口。

据说澳大利亚还有一种“抱雨花”,每到雨天就缩起叶片,放晴后又重新舒展。

不知道跟石蒜科有多深多近的亲属关系。

幽暗中的一抹花色在视野里很快虚化,逐渐清晰起来的,反而是楼下的两对车灯。

她不知道瑞德今天等了自己多久,但她此刻,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