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教堂(26)
於星夜这一追溯,发现还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明白。
瑞德也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欲言又止,到正大光明地走神。
他不打断,也不催她,倒想看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的,究竟能说出个什么来。
却没想到於星夜再张口,就好像这茬已经过去了一样,一句话就打算轻飘飘带过:
“哎呀总之他就是那么个怪脾气。”
而后又摆出十足的求和态度:
“那你没有不高兴了吧?”
瑞德觉得自己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根本就不带逻辑。
什么话到了她嘴里,都像是歪理。
乍一听就知道肯定不对劲,可仔细想想,又无从反驳。
於星夜大概就有这种本事,让一切不顺着她来的行动和言语,都像是口是心非。
他只有不回答,才不会掉进她的逻辑漩涡,被往里卷的的向心力和往出甩的离心力带得团团转。
瑞德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重新回到漩涡的风眼:
“所以,衣服还拿吗?”
“拿拿拿!你带我回去,我去车上给你拿!”
瑞德不置可否,利落地转身,往小树林边走。
於星夜看一眼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又回头看一眼湖边的大好春色,叹了口气,小跑着跟上。
瑞德的车果然停得比於星夜先前要规矩得多,方方正正摆在框里,跟前后的其他车平齐。
於星夜见了也不惭愧,轻车熟路地爬上副驾,自觉系上安全带,就开始没话找话。
“那你要是没有不高兴了的话,那、那我们现在能算是朋友了吗?”
瑞德打燃发动机,单手攀着方向盘倒车出库,听见这话,哼笑了一声,说:
“大概不行。”
轻微而短促的气流在封闭的空间内,冲击力变得更大。
於星夜按捺住心口的跳动,夸张地哀嚎:
“为什么又不行啊?!你也太难搞了吧!”
车身摆正,换成油门,瑞德踩下前,收起笑瞥她一眼:
“你不是说,年纪大的,就要叫叔叔了。”
“跟叔叔怎么能做朋友呢?”
於星夜却毫不介意,怎么看怎么顺眼的人,连冷眼也是不带凉意的。
她笑嘻嘻地改口,耍着赖说,那叫哥哥也行啊,叫名字也行啊,一副反正我单方面宣布咱们是朋友了,你说什么也没有用的霸道德行。
瑞德收回眼神,坐正了想要专心开车。
可是於星夜像是心情大好的样子,仍然在一旁说个不停。
“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呀?我这几天放假在家里可无聊了——咦,你们是不是不放春假?你不用工作吗?还是又轮到夜班?”
问题都是一串一串地抛给他,回答起来却只用一句就能搞定:
“这几天休息。”
小姑娘心思浅,轻易就被“休息”这个词鼓舞,眼睛一亮。
“那你要不要出来玩?我们可以一起去喝——”
说到一半,被一道眼风生生止住。
差点忘了,他是警察,未成年人不能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宣扬违法计划。
眼珠一转,下一秒就撞进他的笑弧里,晕头转向。
没心没肺地,也不知羞,就大大方方指出来:
“你笑了哎。”
像无心地感叹,又像卯着劲地表现自己是第一个发现沙堆里的宝藏的人。
瑞德作为那个被发掘的沙堆,半点自觉没有。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去她学校接她回家那天晚上,他听见小姑娘压着嗓子装凶,在风里的一句毫无威慑力的“不然我杀了你!”
当时只觉得不对劲,却并没有多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现在才模糊明白过来,原来那时,他竟然觉得还有点生动。
好像光听见声音,就能同步看到表情。
就像现在,水亮的眼睛睁圆了,眉毛也扬起来,从来也不想着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
打眼瞧过去,天真到毫无防备心。
瑞德倒是真想笑了,可只到唇角勾起的程度,还来不及蔓延到胸腔的震动,腰腹右侧就被牵扯。
他生生止住,收起笑意,再次调整坐姿,不动声色地换上右手虚握住方向盘,左手悄悄搭上烧灼着疼痛的那块刀口。
只是再怎么掩饰,深浅不一的呼吸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
於星夜再怎么没心没肺,自他出现在面前那一刻起,一双眼睛也都是黏在他身上,将他的屏气凝神的反应尽数看去。
她连忙问: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瑞德只说没有,护在腹前的手也跟着拿开。
於星夜眼神黯了黯,没再追问。
到了她家楼下,那辆厚火柴盒似的白白胖胖又方方正正的牧马人已经被热心市民徐嘉仪稳妥停在离楼道口最近的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