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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解教堂(56)

作者: 酒过九巡 阅读记录

“不是不高兴?”

瑞德脚步没停,但於星夜跟得也不吃力,还有精力注意不让她的小羊皮鞋底踩到水花。

可是小心翼翼踩了几步才想起来,光不沾水有什么用,这些碎石子一样能把娇气软嫩的小羊皮硌得千疮百孔。

于是干脆又放开了步子走。

她说,“今天其实不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上法庭。”

“之前也有过一次,但我没去,临阵脱逃了。”

是她父母离婚的时候。

明明在她出生没多久,还不记事的时候,这对冲动又盲目的怨偶就已经分开了——准确来说是黎蔓婷自行离开了於家。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竟然一直没有办离婚手续。

那一次他们闹得很难看,双方都各自请了律师。

她想,那两个人再怎么据理力争,哪怕撕破脸皮,哪怕在法庭上吵翻天,甚至打起来,也总归不会是为了争取她的所有权吧。

所以於星夜选择了逃避。

但人就是有这么奇怪。

明明自己先当了逃兵,回营之后却又还是会感到愧疚。

於云钦和黎蔓婷对立在不同阵营,她明明哪边都没被归进去,却又还能两边都被她同时叛逃。

小孩子不懂这些,只觉得做错了事,哪怕挨骂也是该的,就是要正式挨了骂,这事才算过去了,才能安心。

于是趁着黎蔓婷的生日,就一股脑跑上门去。

却没想到又犯了更大的错。

这下更没人骂她了。

於云钦贵人事忙,但手底下的一帮子助理效率奇高,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通知她,“於小姐,可以出发了。”

其实哪里犯得着对她一个没人搭理的小孩子那么客气呢。

“后来,我在机场看到电视屏幕上的娱乐新闻,才突然想起来,难怪那天保安只问了我户主姓什么,就放我进去了。

原来是因为那天我妈妈安排好了放狗仔进去,所以大概提前交代过吧,只是没想到会把我也一并放进去了。”

於星夜的声音很轻很轻,语调也和缓,难得地不带什么鲜明的情绪。

“我还记得,当时有个戴黑框眼镜的记者,问我妈妈攀豪门失败变二手有什么感想。”

“我妈妈的回应是直接把门关上了。”

“而我,被关在门外。”

“跟那些记者一起。”

“我后来看动物世界,讲沙漠里的鬣狗会结伴一起去抢花豹的食物,哪怕只是块腐肉它们也会一拥而上围起来分食。”

“我那个时候,大概就像非洲沙漠里的一块腐肉那么狼狈吧。”

没有人注意到天色在什么时候彻底暗下来。

但他们如果在这时对视,就都会发现对方眼中,黯淡的光彩。

只是瑞德显然不擅长回应这样的低落情绪。

他也许可以尝试,照着她口述的场景,去想象出一个等比例缩小的於星夜。

但不论是那时的她,还是现在眼前这个,他都不太确定该如何说出有效的安慰。

难不成,也讲一讲自己家的那摊子烂事吗?

告诉她,花豹为了防着鬣狗,就必须很辛苦地捕猎,然后很警惕的进食,所以不止腐肉,花豹其实也很狼狈?

他想他大概做不到说出这样的话。

不管是开导她“你不是腐肉”,还是安慰她“都是鬣狗的错”,他都觉得不合适。

然而对于於星夜来说,大概讲述的过程本身就已经是发泄,已经是疗愈。

因为下一秒,她已经又突然转移了注意力,指着空中欢呼:

“看!萤火虫哎!”

她的呼声足够欢欣,足够雀跃。

足够激活两个眼底黯淡的人。

低垂的天幕下,人形被隐去,只剩下灵动的暗影,根本分不清是谁先起的头,就已经脱下鞋袜挽起裤脚,头也不回地踏进了春末夏初的低暮浅滩里。

於星夜张牙舞爪蹦跶了半天,脚心都踩疼了,也依旧一无所获。

她干脆不抓了,扶着一大块礁石,靠坐上去喘气,反正她不行瑞德也肯定能行。

等他真的抓到了萤火虫,捂在手心里,她再起身凑近了细细地看,指尖轻轻并拢,扒在他掌边,清浅的呼吸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喷洒在本就温热的掌心,冲得手心的萤火虫都开始晕头转向,停下了横冲直撞。

看完再依依不舍地松手放生,转眼又盯上了水里半透明的小虾。

瑞德的领带没有解开,打起手电一弯腰,垂落沾到了水面。

他像是有点嫌弃,单手解下来往岸边抛,最后还是大半条尾巴都拖在水里。

於星夜看他皱眉的样子觉得滑稽又好笑,他还在松领口,她就先玩心大发地泼起了水。

瑞德不理会她的挑衅,有条不紊地把扣子解开两颗,放出不多不少青玉似的一块冷白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