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封狼(354)
舌尖舔过干涸的唇瓣,沈河握刀的手紧了紧,想起当时接引赵长欢入金麟卫时的场景,夜雨连天,女子拜下,声音清冽,穿过雨水嘈杂落入他耳中。
当时只觉,赵家女堪为巾帼,后来再闻种种,孤守北境也罢,闯北戎也好,每一次都会让他觉得,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可每当他看见她,就觉得,如果她是赵长欢,便合该如此。
当夜,洋州城北的佛窟燃起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满殿的神佛罗刹映在火光中或慈悲怜悯,或凶神恶煞,佛像身下有一密道口,待佛窟燃尽,密道口已毁。
姚七领着人循迹找来时,只捉住了沈河手下几人,翻遍了洋州城,迟迟未见赵长欢身影。
不到一日,驻守河南的抚越军飞虎将军朱绰携明安侯手信而来接管洋州城,姚七领着北境暗探随停留于湖州的赵持安一道北归,沿途暗寻赵长欢,殷非等人一路上京,千里寻主。
南宁城一家客栈内,灯火隐约,床帐之后的女子双目紧闭,齿关紧咬,冷汗淋漓。
忽冷忽热,赵长欢攥着锦被一角,所梦皆是有关韩灼,似有刀斧落在她头上,痛意清晰而真切,甚于凌迟。
与韩灼分别那日,朗月疏星的好日子,天见寒,风渐冷。
火把昏黄的暖光映照在男人脸上,凌厉逼人的眉眼一点一点柔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无奈,眉尾沾上红意,姝色无双。
那身墨色长袍,衬得人笔挺如剑,冷硬如刀。
韩灼站在赵长欢眼前,一字一句道:“赵长欢,我悔了。”
不若同淋雪,共死真神庙。
一遍一遍,似是梦魇一般,从她脑海里走马灯般走过。
低喃的轻语萦绕在她耳边,似是索命的咒语一般,死而复生,本就有违天道。
“上一世,韩煜悔悟,愿以帝王寿数换你一世机缘,谁料这一份生机,抹杀的竟会是韩灼的帝王路。”
“赵氏长欢,遗憾已了,心结渐消,生机当断,如今天下大定,韩灼是天定帝王,若你强留,有违天数,他的帝命便也到头了。”
“为这天下,你可愿,就此了断,尘归尘,土归土?”
生死难料,她在与天争命,而韩灼手握刀锋,踏过尸山血海,博另一番天地。
谁也不曾认过命,不愿亦不甘!
“我不......愿。”
痛意自千肢百骸席卷而来,赵长欢蜷成一团,连呼吸都是疼的。
梦境斗转变换,汇成了提剑而行的韩灼。
男子所行一路,血腥气弥漫,神正门前,刚刚经历了一场砍杀,血珠连串从刀刃上滑落,在微凉的寒风里一吹,味道散开,跟恐惧一道浮在心头。
以杀止杀,以恶止恶。
骨肉相杀,山河颠覆。
韩灼自认并非善人,可手里的刀剑,丝毫没有快意。
杀戮,本就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侯爷,可悔吗?”
“不悔。”
刘护未着官服,一身青色长袍,如风中秀竹,他合手作揖,深深拜下,“臣愿以残躯,血溅永明殿,求问正道。”
韩灼淡淡看向他,他心里清楚,刘护是存了死志的,或许从当年先太子亡故,这个执拗的男人便将自己的性命视作外物,布局、下棋、弄权、污名,是早就不想活了。
“我不知道父王要的是怎样的天下,只有你知道。”
“你若只是为了替他复仇,便早该在他缠绵病榻时杀了他,何必等到今日。”
刘护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既然要杀,一个韩元如何够?”
“袖手旁观的世家,为虎作伥的氏族,都该为十几年前的冤案付出代价。”
“剑已出鞘,杀该死之人。”
他声音浅淡,寒风吹得衣袍翻飞,紫色的衣袍扬起,与插在城头上的军旗一同在风中摇曳,相互招摇。
赵晏留下的书信,并非只是信。
那个狡黠如狐的女子,顺着如恪长公主给出的线索,工部尚书李家,永安伯赵家,虎威将军郑家,一条一条摸下去,当年的隐私鬼祟竟真的让她扯出些头绪来,他避入皇陵这段日子,明面上幽闭,暗地里却查了不少,一群虎豹豺狼在作恶之后,瓜分了势力与权柄,依旧活得潇洒肆意。
年轻的男人微微仰头,看着宫檐之上的琉璃飞瓦,“既然要杀,那便斩草除根,图个干净。”
永明殿前此时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满殿的文武百官,高座之上勉力支撑的正元帝,眼里皆是一片凉薄。
韩灼此人,杀名赫赫,可这些京都为官的人,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他的杀意凌厉。
御林军勉力撑在宫门前,却终究不是对手,血光冲天,漫天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