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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宠(2)

入了夜,天更冷,一只猫无法抵抗寒冬。若天黑前未能寻到白哥,只怕这画卷下的美景就是它的葬身之处。

幼清思索着,白哥不爱往外跑,还是在园子找最靠谱。提腿往园子里去,在当值的屋里拾了块干鱼肉,拿手帕裹了兜身上,沿着梅林细细找。

园子里空旷,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落了几根枝桠,脚踩上去,发出嘎吱的细碎声。幼清躬腰往地上寻,睁大眼睛,生怕辨错。

白哥浑身皮毛颜色如皓雪,若不是长着一双绿翡翠般的眼睛,跳入雪中,哪是猫哪是雪,倒真不一定认得出。

寻了大半个园子,依旧未见猫影。幼清有些着急,掏出那半块干鱼肉捏在手里提着嗓子学猫叫。

嚎了又是一刻钟,扶着腰歇气,嗓子渴得紧,张嘴吸几口冷气,直起脖子忽然望见树上有团身影。

白哥蹲坐在枝头,胖乎乎的身躯将枝干压得摇摇曳曳,一双绿油油的眼珠里含着傲气,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祖宗保佑,可算是找着了。

幼清拿出半块鱼干诱逗,白哥横竖就是一动不动。幼清有些发愁,在树下张牙舞爪的,一边晃鱼干一边学猫叫,白哥仍没有半点动静。

没法子,只得试一试上树擒猫了。

幼清一跃攀上树,这本事是在兽园当差时练出来的。整日与家禽为伍,不用同外人打交道,闲时还爬树看看墙外的景象,别人嫌兽园差事不好,她倒挺喜欢的。

说不定伺候禽兽要比伺候人好,虽然她也没伺候过哪位主子。

在进兽园之前,幼清记得自己跟着姑父姜大学种花,专门伺候花,后来花苑的掌事太监嫌她脸上有斑不好看,让别人顶了她的差事。而在种花之前,幼清就不记得自己伺候过什么了。

在那之前,她是没有记忆的。所有关于她自己的事,都是姑姑告诉她的。

白哥懒懒叫了一声,幼清已经攀到枝头,缓缓伸出手,眼见着就要逮住它。

忽地树底头传来一阵笑声,“堂哥你看,树上有个人!”

白哥一惊,幼清见准时机迅速一捞,身子一轻,一脚踩空,连人带猫坠了下去。

积雪厚,摔得满身溅雪,白花花的雪团从衣领袖口透进去,发间全是碎雪。

差点断胳膊断腿,回过神第一件事却是低下头查看怀中的白哥。

它仍摆着一张二太爷的脸,拽气十足。

猫是跑不掉了。幼清心里这样想着,抬起头,瞥见跟前一抹紫色锦袍。

朝中贵人袍前绣神兽,平民男子袍绣花枝,这人袍上绣的是梅花,许是府里哪位管事。

幼清挣扎着站起来,离得近了,眸子再往上瞧,望见张冷峻的脸。

面无表情,窥不出喜怒,一双淬冰似的寒眸漫不经心地瞄了眼。

换做平时,奴仆冲撞,大多拖下去一顿板子办干净。

德昭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忽地他看见她的一双眼,水亮亮的,跟玻璃球一样,盈盈若水,明亮神采。

德昭敛起眸子,像是被什么刺了一样,伸手去掀她的面纱。

赫然入眼的红斑,截然不同的相貌。

幼清惊慌地去捡面纱,瞪着眼前负手而立的陌生男子,忿然骂道:“你凭什么动手动脚!”

身后若干太监随从寻了过来,见德昭一言不发盯着雪中的人,齐刷刷跪倒一片,“王爷!”

☆、第3章 故人

幼清听见“王爷”二字,本能地攥紧袖口,手指掐得泛白,耳边嗡嗡作响。她本是半直着身,因方才被人揭了面纱愤怒得满脸通红,如今回过神,吓得顿首匍匐死死埋低。头磕在地上,碎雪便沾上前额,凉意侵入骨髓一般,禁不住打了个寒蝉。

她微微一抖身,弓起的后背越发颤栗,脑壳仁炸开一般,嘴唇阖张,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睿亲王便是王府的天,是她们所有人的主子,他甚至不用开口,只消一个眼神,即可让她今儿个交待在这里。

幼清想到王府西边那方矮矮窄窄的吉祥所,阴冷潮黑,专门用来安置府中犯忌讳的下人。若今天这劫渡不过,约莫着姑姑得往吉祥所领她了。

运气好,说不定能领个全尸。

德昭待人一向严苛,此时已转开眼神,嫌弃地往前挪一步,正好踩在半埋在雪中的面纱。鸦青色的纱,薄薄软软,像是一截折断的老葱,寒碜腐旧,一如旁边跪着的人,让人瞧了心烦。

首领太监来喜惯会看眼色,此时已招呼人上前拖幼清。

幼清紧紧抱着怀里的猫,瑟瑟发抖,一只手被人擒住,见势就要被拽下去。

白哥就是在这时候跳蹿到三皇子毓义脚边的。毓义生得一副白净模样,此时拎起猫脖子,将白哥抱在怀中逗玩,倒生出几分童趣来。

毓义笑道:“这猫的皮毛生得极好,浑身雪白,跟团白香饽饽似的。”

幼清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往毓义跟前叩头,“回爷的话,这猫叫白哥,原是太妃屋里的,平素野狂惯的,从未主动往人面前凑,今儿个倒是头一回。”

毓义笑起来,眼弯弯的:“照你这样说起来,白哥倒与我投缘。”转头朝德昭道:“九堂哥,这猫给我,您舍不舍得?”

德昭清清淡淡转了眸光,“如何不舍得,你想要拿去便是。”

毓义伸手指抚摸猫耳朵,余光往下扫一眼,指着幼清道:“大过年的,少了个奴才不打紧,若是犯了晦气,太妃定是不高兴的。九堂哥就在看我的面子上,饶她一次罢。”

德昭眉宇磊落,不怒自威,唯独嘴角边一点红痣,薄唇微抿挑眉笑起来时,能稍稍化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你跟谁学的,一副菩萨心肠,为个奴才也值得这般恳求。”话虽如此,却转头吩咐来喜,声音清冷朗亮:“听着你义爷的话,下手轻些,杖十下。”

幼清伏地谢恩:“谢王爷开恩!”因不知毓义身份,便顺着方才德昭对旁人说的称谓,磕头时嘴上喊道:“谢义爷大恩大德!”

毓义并未瞧她,抱着猫跟在德昭后头,浩浩荡荡一群人从园中鱼贯穿过。

太监拖人之际,幼清半边身子都是瘫软的,后背冷汗涔涔,连额前碎发都是湿的,不知是为冷汗所湿还是沾了碎雪融化的缘由。

幼清借着一点力气,将沾满黏腻雪泥的面纱拾起,仓促间忙忙戴上。这时才松口气,忽想起刚才的情形,仍旧心惊肉跳,余悸未消。

无论如何,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被人拖着从后园门而出,正好迎面碰上鹊喜和小初子,幼清直起脖子冲他们道:“猫找到了,回头就说义主子将猫要了去。”

鹊喜和小初子忙地跑上去,跨房领事的太监差人将他们哄走,幼清扭脖子喊:“莫惦记我,你们去罢,回头让我姑姑来吉祥所接人。”

鹊喜和小初子听到“吉祥所”三个字,吓得脸都白了,颤颤巍巍地盯着幼清被人拽馋着的身影,许久回过神,鹊喜急忙往后倒宅平房走,同小初子道:“我去知会姜大娘,你去园里替我当个值。”

幼清的姑姑连氏在浣衣房当差,入府七年,如今已是浣衣房掌事嬷嬷,因嫁给府里的花把式姜大,所以大家常唤她“姜大娘”。幼清在府中只此一个亲人,出了事定是要找她的。

鹊喜一路跑到西墙角后的平屋,路上已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见了幼清的姑姑连氏便细细将话说一遍,说完后眼泪扑簌而出,冲连氏道;“都是因着我,幼清今日若不帮我找猫,压根不会这遭罪,千千万万的错皆在我,我只恨不能同幼清换个身子替她挨板子,姜大娘你打我罢,只求往死里打!”

连氏刚从太妃屋里回来,手里拿了件藏青羽缎,正要熨烫,听得鹊喜一番话,一张脸煞白,差点摔了包袱。顾不得其他,取了荷包银子慌张往吉祥所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