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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傀(287)+番外

作者: 蓝风山 阅读记录

谢恒颜最后再问一遍杨德奕:“您确定了,这样做,决计不会后悔?”

杨德奕抬眼望向一旁的乌纳:“我不后悔。”

话音未落,他便在谢恒颜沉冷的注视之下,陡然闭目,毫无征兆地软倒下来。

印斟偏头,正巧对上谢恒颜猩红透亮的双目。

——傀儡的精神控制,在某种意义上,对人体有着相对较强的麻痹作用。

只消无意看得一眼,所有的痛楚或是欢愉,都将在瞬间颠倒错乱,失去常态。

这样的控制根本来得猝不及防。

若非印斟在之前早已预料看穿,现下他与谢恒颜之间,恐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结果。

“动手吧。”谢恒颜道,“不然过会儿人就醒了。”

印斟深深凝视他半晌,随后再次转身,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嗯。”

*

次晨旭日东升。

刺目耀眼的阳光挥洒斑驳,再次布满整座环形村庄的上方。

村民依然像往常一样早起忙碌,女人们挑水浇地,劈柴烧饭,男人们外出集合,撑船捕捞。他们各有各自的生活,似浑然不知村中正无声消失了什么。

杨德奕走得非常安静,一点也不像他来时那样无限风光。

在场只有印斟和谢恒颜,以及后来赶进帐篷里的容十涟。三人沉默望着躺在血泊中的老人,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这时候无论多说些什么,都会显得累赘而无用。

但业生印的移植过程,姑且算是成功。

正如谢恒颜初时所说,妖印与人体的融合无需耗费多大的功夫,因着业生印本身乃是活物,拥有自主强烈的意识,足以通过依附宿主的血肉,来达成彼此之间的共生关系。

加之印斟的刀法相当熟稔,许是自幼时起便经过高强度的训练,他做起事来非常严谨,甚至总会给自己施加一定的压力……就好像时时刻刻离不开成道逢的影子一样。

尽管途中谢恒颜一直对他说:“你放松一点,放松一点,不会有事的。”

然印斟还是比躺着的杨德奕和乌纳还要紧张。

从开始往杨德奕头顶划开三道细密的刀口……到后来用针线为乌纳进行业生印的缝合。印斟在竭力将创口压到最小,可就算这么做了,也无法避免中途必然见血的过程。

以至于最后的场面……仍然骇得四下狼藉,整间帐篷充斥着一股刺鼻难闻的腥味。

容十涟赶进去的时候,杨德奕正安详地躺在地面上,昏迷的乌纳满面是血,唯有头顶在跃动着微弱的光芒,而谢恒颜和印斟则背靠背地坐在旁边,手里还握着刀子和针线,双脚却完全软了,半天连话也说不清楚。

容十涟原想出声打破这份诡异的宁静,但到最终她也什么都没说,就像突然哑巴了一样,噗通一声,踉跄着跪坐到了地上。

*

杨德奕的丧事安排在第三天。

他的离开实在太突然了——突然且安静,甚至不存任何显而易见的前兆。

因着他要转移业生印的重大决定,没有告知其他任何一个村民,独在帐内所留下的遗书中说道——希望他们不要将自己的离去当做什么大事,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另一段崭新生活的开始。

这样一番看来,他其实早已做好要去赴死的准备。

而大多数人也心知肚明,毕竟如杨德奕这般,熬过一个又一个年头,亲眼见证子孙无数代的离去消亡,也绝非一件唾手可得的易事。

遂在得知村长死讯的头一天,有村民长声叹着说道:“有时看他那样活着,未尝不是一种煎熬。一个人孤单太久,所有事对他来说,都失去了任何盼头。”

也有村民道:“杨夫人走得早,小杨和他媳妇也相继去了,村长活到现在,纯粹是为了村子在强撑。”

“是啊,走了倒好,少一份罪。往后倒苦了乌纳他们一家,又该走上村长那条老路。”

在事情传开之前,印斟原以为村人们会为业生印的转移感到不甘或是愤懑——说到底,人人都想活下去,但业生印只有一枚。杨德奕的做法固然无私,同时自有其欠妥的地方。

然而正相反的是,没有人觉得重获新生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因为大家对于杨德奕的痛苦感同身受,除去漫长生命最初带来的新鲜与奇妙感,再剩下的日子便只剩下等待带来的绝望与折磨。

话虽是如此一说,杨德奕下葬当天,全村的村民难免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作为整座小岛上唯一一个寿命最长,前后总共活有一百四十年的高龄老人,现今他就和所有入土、甚至即将入土的普通人一样,化作无数坟堆中的一座。

反正不论活得多久,待到最后的最后,也都不过是一地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