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很乱，有一大壶咖啡，和几个可能是早上吃剩下的薄薄三明治, 以及一堆纸质资料和两台笔记本电脑。
桌子的后头，坐了三个人, 正在低声交谈。
在他们的一旁, 有两个类似助理样子的人，一男一女都在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 还时不时地在电脑的键盘上敲敲打打几下。
可能是潜意识里有了‘我会失去角色’的念头，所以, 肖恩居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他没有丝毫紧张，主动对着忙碌的评委，十分自然地做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自我介绍，侃侃而谈，面无惧色。
评委席那边一个穿着银灰色西服的成年男子，不由得抬起头，露出了一抹有些欣赏的微笑。
他率先提问说：“弗洛西先生，你试镜的角色是阿尔贝德莫尔赛夫子爵？”
“是的。”
肖恩一边回答，一边扫了一眼他桌上的名牌，上头写着‘制片人-布兰德’这样的字样。
布兰德微微笑了一下，比了个手势。
他身后坐着的那个女助理就站了起来。
她走过去，将一个本子递到了肖恩的手里，又转头随口问了一句：“这回还是34页吗，Sir？”
“不不，珍妮，让他翻14页，我想看他演14页。”布兰德趴在了桌子上，饶有兴趣地说。
那位助理小姐顿了一下，扬了扬眉毛。
但很快，她无所谓地笑了下：“好的，Sir.”
然后，她转头对一头雾水的肖恩温和地说：“翻到14页，你先看一下要演的内容，等下可能需要我帮你对戏了。”
肖恩低头看了看对方指定自己要演的部分，不由得有些愣住。
在做准备工作前，他把有关阿尔贝的好多情节统统看了一遍，也练习了很多以为在试镜时，会被考到的段落，比如，和基督山几次交谈的时候、父亲的罪行被揭露，他要向伯爵挑衅，提出决斗的时候；在决斗场毅然认输的时候……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制片人先生让他演‘罗马狂欢节中，被强盗用美人计欺骗’的那一幕。
肖恩打开了14页，发现没有一句台词。
只写了一句：罗马强盗派遣美女，在狂欢节上，趁夜色诱惑阿尔贝，将其引至偏僻角落，打晕绑架。
“这怎么演？”
他在心里嘀咕。
“可以开始吗？”
那个评委露出了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肖恩表情有一瞬空白，但这时候总不能说不行，只好勉强点头。
然后，随着一声“开始”，那名身材娇小的助理小姐突然从侧后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肖恩下意识地转头，那位助理小姐踮着脚尖，猛地拉着他低头，亲了他的唇后，转身就走。
肖恩被惊得呆住了：等等，原著不是这么写的！原著没亲嘴！
等他回过神来，想起来要表现出‘年轻的阿尔贝被诱惑，不由自主地追上去’的情节，已经来不及了！
“呃，我能再来一次吗？”
他忍不住红着脸恳求说：“我刚才没反应过来。”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连那名助理小姐也在笑。
那位制片人直接起哄说：“嗨，小子，别想占第二次便宜！”
肖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他的脸顿时更红了。
“你们觉得呢？”布兰德愉悦地转头看其他人问。
旁边那位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没什么表情，简单敷衍了一句：“唔，挺可爱的。”
肖恩完全不明白，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稀里糊涂地得到了一个‘下午四点进行第二轮试镜’的通知后，就被允许离开了。
因此，等威尔曼问他试镜效果好坏的时候……
他也只能不太确定地回答：“我不知道。”
同一时间，试镜室里。
那位制片人布兰德侧头对导演说：“我喜欢这小子。”
“还可以吧，但和我要求的阿尔贝不太一样。”
旁边那位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也是近几年小有名气的文艺片导演埃尔文，尽量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你不觉得12号的那个演员，更少年意气一点吗？这个23号，他看起来有些，有些太乖了。”
“但我想看他和西萨尔的对手戏，非常想看。”布兰德像是根本没听到导演说什么一样，自顾自兴致冲冲地转身对助理小姐说：“记得通知西萨尔下午过来。”
埃尔文导演立刻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却还是勉强点头说：“那就下午再看看吧。”
下午的时候，肖恩见到了《基督山伯爵》已经确定了的主演——西萨尔利文斯顿。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汤姆今夜秀的主持人汤姆口中，那个比自己还倒霉，在节目上讨论“拍亲热戏怎么装高／潮”的男人。
但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汤姆说的那么‘活泼’。
第一眼的时候，他看起来虽然英俊，却很安静，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抽烟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不像明星，反而像是一个普通的路人。
之前试镜室内，充当评委的那位埃尔文导演这时候朝他走了过去。
两个人低声交流了几句，似乎是在打招呼和闲聊。
然而，实际上……
“别留情，待会儿对戏你得用全力，西萨尔。”
埃尔文导演低声在他耳边说：“布兰德好像看上那小子了，但我不想让那混蛋把我的剧组搞得一团乱。阿尔贝这个角色不重要，选谁都行，可我只想要个不惹麻烦的。”
西萨尔点点头，没说什么。
于是，肖恩在全然无知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站到了一位准备全力以赴的奥斯卡影帝面前。
这一场，他们要演‘阿尔贝向伯爵挑衅，提出决斗’的那场戏。
西萨尔平静地站在那，等他转过头的时候，就已经连过度都没有的直接变成了角色，那个内心充满仇恨，却又极端克制，哪怕面对挑衅都没有失去自制力的冷静男人。
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目光洞察一切却又镇定从容，脸上面无表情地问出了：“你有什么事吗，莫尔塞夫子爵？”
接下来，阿尔贝应该是咬着牙愤怒地说：“阁下，我不是到这儿来听你这些虚伪客套话的，也不是来跟你谈什么友谊的，我是来要解释的。”
但肖恩卡壳了。
演技这个东西谈起来真的太玄了。
可如果说人的气场，想必很多人都能明白点儿。
那种感觉就像是逃学被教导主任逮住，或者偷东西被警察当场抓住……
眼神、站姿、表情、念台词时的节奏和语气，有的演员总能淋漓尽致地将自己内心的感情表现出来，明明是冷静的语气，却能让所有人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这一刻的汹涌波涛。
“阁下，我，我不是到这儿来，来听你这些虚伪客套话的……”
肖恩能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又毫无感情的语气。
这不是气势汹汹来找伯爵要个说法的阿尔贝，他简直像是来请求原谅的。
一开始就被压制住了。
然后，他恍然意识到，从头到尾，自己演过的所有角色都是一样的。
年少、单纯、善良，不管是小裁缝亚度尼斯，还是死了的吉米和汤米，甚至是天才少年安格斯，这些角色的本质都和他的气质贴合。
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展现出了自己性格的某一个层面。
他很多时候都在本色出演，所以，才能看起来总是那么自然、不做作，又合情合理。
阿尔贝这个角色也有单纯和善良的一面。
可除了这些外，他是一个将军的儿子。
尽管莫尔塞夫伯爵的将军之位来的卑鄙无耻，但在没有暴露真面目之前，他装的还挺是那么一回事。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阿尔贝骨子里是非常骄傲的。
所以，他会视荣誉如生命，明知必死还要去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