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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闲潭梦落花(34)

作者: 薄荷酒BHJ 阅读记录

少女白天情急说出的话,又一次在脑中响起。

琴声似水,如旦夕起落的江潮,奔涌而来又倏忽退去,涤去一室的孤寂凄清,就像在一次次证实,不是幻觉或妄想,那样的温暖牵挂是真真实实的。

云毓仍旧坐着,心里阵阵恍惚。阁主就在附近吗?他该起身去表达谢意,请阁主早些休息,莫要累坏了身体;他也该为日间发生的意外道歉,不是夏藕的错;……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动,也动弹不了,只想沉浸在这宛扬的琴韵里,永不醒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宴总会带给他说不清的异样感觉,这位至今未曾见到真容的神秘阁主,很像小苏。同样地才华横溢,同样地严格又冷峻,甚而疏离;看似遥远,却时刻伴随在身旁;所给予的一切宛若早春细雨、山巅的融雪,润物无声,在毫无觉察时侵入内心,令人再也无法放下。

可是苏聆雪只有一个,那个曾经为了自己重伤跛腿,甘愿舍弃家业,停下脚步留在云堡的人,终是不在了。

琴声娓娓,延绵流转的音韵里,仿佛有着无尽的思念与柔情,就像小苏依旧与自己一同坐在冬夜的炉火边,神色柔和地闲谈着轶事与掌故。

苏聆雪博闻强记,懂得无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但或许是出于性格,他讲述的内容大多偏于实务,很少涉及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只有一次,应该是从清风酒楼回转云堡之后的一个夜晚,他不知被什么触动,提笔写下一首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

云毓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首诗,尤其是在闻知了小苏的死讯之后,更是无意识地将它忘却了。他不能想。

然而这一刻,在竹林掩映的小楼中,昔日忧伤惆怅的诗篇却像忽而被琴音唤醒,一句句流过心间。

他不了解小苏,就像从不懂得体会对方的心境。小苏会弹琴吗?如果由他弹奏一曲,是否也如同此刻阁主指下流出的乐音一般美妙深邃,又会不会像那些诗句一样,令人悲不能抑、心碎魂殇?

云毓抱住膝盖,在意识到之前,泪水已经毫无预兆地涟涟而下,大颗大颗地落在膝头,转眼就浸湿了衣料。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五岁还是六岁,好像多年以来,从未哭过。双亲去世时没有,孤独寂寞遇到困难时没有,收到苏聆雪病逝的噩耗时仍旧没有,连登上马车,告别了自小生长的云堡时,还是眼眶干涸,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仿佛随着成长,这种功能已经从身上完全消失。

而现在,明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只是如往常一般地吃不下饭,又被焦急的侍女指责了几句而已。夏藕虽然很好,但论亲厚程度和对自己的影响是不能与翠晴相比的。除了震惊和无地自容,他没有感到任何慢待,身边的人仍旧一如既往地尽心而周到,奚谷主带着药箱来诊脉治疗,阁主也像两月来的绝大多数夜晚一般,静静地为自己抚琴,甚至连曲调里宁和安抚的意境都未曾改变。

云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但在江波滔浪般的音韵包围下,泪水就像袭上心头的悲伤一样不断涌出,不可抑止。他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

他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即使真有来世,再续前缘又何其渺茫。自己或许只会是田田莲叶中的小小一簇,口不能言地等待着采撷与枯萎。最多最多,不过是还清了今生欠下的债。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由于全然沉浸在悲伤里,竟没有留意到琴声不知何时停止了,也没有听见单拐点在木质楼梯上,以及拾级渐近的脚步声响。

卧房的门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推开,单手拄拐的苏宴走了进来。月华透入窗棂,屋角炭盆里闪着明灭的暗红色微光。他看见云毓蜷缩在床榻角落里,像是极力压抑着不愿发出声音,脸埋得低低的,在不住地抽泣。

他心里似乎也跟着抽紧了一下。因为夏藕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将尚未明朗的局面弄得更加复杂,云毓的反应又平静得过分,他才命人守在卧房门口的。

“怎么回事?”他轻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我让人请奚大夫过来。”不自觉地,他的语调放得很柔和,无论苏聆雪还是璇玑阁主,都不曾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云毓说话。

只是云毓太难过,根本注意不到,即使模糊地觉出面前多了一个人,也顾不上去想阁主为何忽然来了。

“小苏不在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是我害了小苏。怎么办,我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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