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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12)

作者: 一只大蜗牛 阅读记录

他抚过几下,枝上花叶便即纷纷而落,只余下一枝枝枯杈,“后来朝廷失鹿,天下土崩,长城以南战乱频仍,诸侯之间彼此征伐,无暇顾及北边。那葛逻禄汗狄罕,便趁机扩张势力,对愿归附者结以姻亲,对不愿归附者征以斧钺,多年来东征西讨,拓土万里,终于联结草原诸部,被推为共主,甚至于筑城建国,也便是现在的狄夏。”

“朕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不遑宁处,终于天下大定,本以为从此便太平无事了。可抬头看时,却见头顶上不知何时已悬了一柄利剑,寒光凛凛,虎视眈眈!边患不除,祸害未已,朕心不安——”

但听得“啪、啪”几声脆响,雍帝将枝上枯杈一一折断,将一枝树枝变得光秃秃的,举在眼前端详一阵,忽然压低了眉头,对着空中虚虚一刺,随后便即收回,声音低下来,“奈何连年征战,国弱民穷……卧榻之侧,也只能暂容他人酣睡了。”

刘瞻垂着头,喉头上下滚了一滚。窗外的风愈发急了,在树枝间吹着尖利的哨子,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一阵急风灌进来,吹在他滚烫的身上,让他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稳住心神,低声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凉州……”雍帝合上窗户,向他走来,“凉州以南,乃我大雍龙兴之地;凉州以北,乃是葛逻禄的草场。此地襟带山河,隔绝羌胡,屏障帝室,举足轻重。你既然心意已定,那好,朕便授你凉州刺史,兼都督凉、甘、肃、瓜、沙五州,你要善加经营,勿负朕望。大丈夫纵横驰骋,功业岂止在长安这一隅之地?”

说着,伸手要从地上拉起刘瞻。

刘瞻不敢不接雍帝的这只手,借力站起后,便即匆匆松开来。这只手掌宽厚、温暖,让人十分舒服,可是这舒服反而刺伤了他似的。他把手笼在袖子里,局促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雍帝,看着甚至有几分畏葸,让人不相信他这般人,方才竟自请要去边州。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心里钝钝地一疼,忙道:“谢过父皇!儿臣定当深自砥砺,不负父皇重托。”

“嗯。对了,狄震献上的那只海青,在长安委屈了些,你便随身带去玩罢。”雍帝随手将这连城之宝赏赐给了他,“出宫前去看看你母妃,回头再传太医瞧瞧,好歹将病养好了再走,你瞧瞧,都烧得烫手了。”

刘瞻听着,只觉磨着他的那把钝刀子忽地一利,随后传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他几乎想要现在就远远逃走、远远避开,可两只脚仍在原地。他颤抖着吸进一口气,垂着一直没有抬起的头,恭谨应道:“是。父皇,儿臣告退了。”

第六章

刘瞻拜别了雍帝,走出殿外,举目而望,但见黑云漫卷,遮住了头顶这一方天幕。太阳早已落山,却也瞧不见星月,厚厚的云层后面,隐隐滚过雷声,一阵湿乎乎的大风刮过,拍打着他的袍袖猎猎作响。

他怔怔伫立一阵,转身往母亲住处走去。

额头上忽然一凉,开始有雨点落下,刘瞻想要加快些脚步,却是有心无力。皇宫之中平日里便灯火通明,今日有立储之喜,更是亮如白昼。他越向前走,灯火便越稀疏,草木却越幽密,雨点打在无数深黑的叶片上,连成一串冰凉的脆响。

他轻轻推开宫门,竟无人迎上前来,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官,正双手抱肩、缩在屋檐下面,倚靠在立柱旁,站着打着瞌睡。听见他开门的响声,嘴巴动了动,却没醒来。

刘瞻踩着浸在水中的落叶,从她旁边走过,推开殿门。

门板发出“格拉拉”一声涩响,身后的宫人猛然惊醒,见到有人不经通报便即闯入,急哄哄赶上前来,朝他伸去一只手,“站住,你是——”

她的话只来得及说出一半,便见闯入那人回过头来,门内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苍白的半张脸,还有他被雨水打湿、紧紧伏在鬓角的头发。她吃了一惊,那只像是在雨中被打落的枯枝般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她微微张着嘴,好半天才跪地道:“不知是晋王殿下到来,奴婢该死!”

刘瞻挥一挥手让她起身,抬脚迈过门槛,向里面走去。

里面的人也听见响动,两个年级稍大的宫女迎上来,见到刘瞻,面上露出藏不住的惊讶之色,朝他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刘瞻点点头,“母妃呢?”

“主妃正在后堂卧房,殿下来得正好,主妃身体不适,正不肯服药呢。”

下人们献上布巾,刘瞻接过,擦去脸上雨水,抬脚向后堂走去。他当然知道,宫人们所说的“身体不适”,只不过是顾忌着他母子二人的体面,委婉至极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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