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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124)

作者: 一只大蜗牛 阅读记录

他这话说得极重,刘彰闻言霍地跪倒,心中一寒,背上霎时涌出冷汗,这时才知父皇唤来自己一同审问张皎是何意。

他明白,父皇已知道自己是此事的主使,知道是自己勾连朝中的几个大臣,向刘瞻发难。手足相残的罪名,对一个皇子而言实在太沉重了,何况他还是太子。刘彰惶恐已极,一时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只是伏地道:“儿臣知罪!”

雍帝极少对他这般疾言厉色,刘彰见他动怒,不禁暗悔当初没有听从母亲劝告,因着见了萧弘义的一时之愤便做下此事。刘瞻窝藏刺客,此事的确有违国法,可无论是谁揭发出来都行,只是不该由他这个做弟弟的第一个揭开这个盖子。

他沉声道:“请父皇责罚!”

“哼,责罚……”雍帝哼了一声,看来怒气犹未消去,又道:“你是该责罚!前线大捷,你这个做太子的,不忧心如何抚恤战死的将士,不忧心治水款项上的窟窿,不忧心朝中汹汹的物议,不忧心今年的旱情、明年的军饷从哪里出,却忧心你兄长胜了几仗,唯恐他要压你一头,急吼吼地给他使绊子。”

“这么多的大事你不去管,眼里便只能瞧见这个?朕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他越说越气,说到后来,忽然向着刘彰肩头踢去一脚。这脚算不上重,却也不轻,刘彰筋骨甚是结实,被踢得晃了一晃,忙又稳住身形,伏在地上。

他被雍帝这番话说得羞惭无地,心中大愧,颤声道:“儿臣有愧父皇教诲!请父皇……请父皇重责!”

雍帝正在气头上,刚才那番话其实有失偏颇。刘彰虽暗暗忌惮刘瞻不假,可雍帝所说的那些国家大事,他也并非没有留心。但他闻言也不辩解,只是向雍帝请罪,雍帝见了他诚心悔过之态,气也顺了些,缓下声音又道:“你告发刺客,于国毕竟有功无过,朕没什么可责罚你的。朕今日对你说的话,你往后记在心里便是。”

刘彰心中一热,“父皇放心,儿臣定牢记在心,绝不敢忘记父皇教导。”

“起来吧。”雍帝低头瞧着他,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随后给他把被踢歪的衣襟展平了,“你记着,只要你自己站得稳、立得住,风浪再大,也没人能把你晃下去。”

刘彰本已站起一半,闻言重又跪下去,心中既愧疚、又感奋,低声应道:“是。”

雍帝摆一摆手,“马上就是中元节了,你代朕去景桓墓瞧瞧,代为祭扫吧。”

刘彰闻言一怔。

景桓为王晟的字,除雍帝之外,旁人皆不敢直呼其名讳,提及时往往以先丞相、王文昭公相称。此人当年曾佐雍帝开国,有从龙之功,官拜丞相,得雍帝亲重,一时无两,虽位高权重而不相猜疑。只可惜其人体弱,多婴疾病,加之国事操劳,年寿不永,平梁后仅三年便即薨殁,迄今已有一十二年了。刘彰不知雍帝忽然要自己去王晟墓祭扫是何意,却仍恭谨应下:“是。”

“嗯,去吧。”雍帝坐下去,看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刘彰便起身告退。他走出殿外,回身想要关上殿门,却见父皇仍坐在原处,不像平日那般神采摄人,昏暗的日光从大殿侧面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暗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两鬓的几缕白发。

一种比先前还要更加强烈的愧意蓦地涌上来,刘彰两眼一热,匆匆合上殿门,噙着泪快步下殿。

雍帝陵寝至今已修建二十余年,规模大定,王晟墓便在其东侧不远,以为陪葬。墓所与宫城之间距离甚远,刘彰领命之后,不敢耽搁,让人准备好祭扫之物后便即动身,驾车向西而去。

他选了快马,一路上并未停下来歇息,可赶到王晟墓时也已傍晚。暮色四合,远山苍苍,时而瞧见一只暮鸦落在深黑色的密林当中,黑色的翅膀一闪,便没了踪迹。藏在叶间的秋蝉一声声啼鸣着,夜色未浓,鸣声还很寥落。晚风渐紧,带着些潮湿窒闷的水气,看来过不多时就要下雨了。

王晟墓建成已久,碑旁翠柏已生得郁郁葱葱,将高矗着的石碑抱在正中,浅浅遮住了石碑两角。曾有人上书建言要剪去逸枝,却被雍帝拒绝。雍帝追思其人,不许人芟伐墓前草木,这些枝枝叶叶便留存至今,掩映着墓前石碑,偶尔一阵夜风吹过,碑上交错的树影便“沙沙”地摇动起来。

墓旁松柏未经修葺,生得甚是劲拔,遮云蔽石,刘彰瞧着,不禁想起王文昭公生前为人便严厉持重,让他总有几分惧怕。但王文昭公弃世时,他毕竟年纪不大,因此这惧怕只朦朦胧胧的,算不上深刻。加上十二年过去,便是他长相如何,刘彰也已记得不甚清楚,只模糊记得他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有时严厉,有时透出些忧色,极少时候会带上几分笑意,显得很温柔的样子——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无意间闯进父皇殿里时偶然撞见的。他只见过那一次,而且到现在都不相信那副神情竟会出现在王文昭公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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