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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22)

作者: 一只大蜗牛 阅读记录

影七身子绷得更紧,“我自己可以。”

“你又看不见,”刘瞻从一旁取来药瓶,似乎全然不管他说什么,“先趴下。”

影七仍坐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刘瞻站在一旁,手拿着药瓶,也一动不动地瞧着他。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影七慢慢地转过身去,俯身趴在床上,朝刘瞻露出脊背。

他伤势已经好转,将手背到身后,自己就可以上药,即便不能也该是水生帮忙才对。影七伏在床头,后背上忽然一凉,他心中有几分惊疑,不知道刘瞻此举何意。

可身后的刘瞻始终不出声,影七渐渐出起了神,想起影二为自己上药的时候。影二的手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每都是给他上过了药,他才迟钝地感觉到伤口的疼痛。

可现在落在他背上的这只手,动作又轻又慢,几乎像是抚摸一般,药粉一点、一点抹在伤口上,疼痛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碰着他脊背的手指冰凉凉的,影七忽然岔开些心神,暗暗寻思:不知道这个人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刘瞻擦了擦手,“好了,衣服穿上吧。”

影七松一口气,连忙穿上衣服。刘瞻瞧见他这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也觉着有几分坐不住。又勉强待了一阵,大约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道:“我听说你身手不错,等养好了伤,让我瞧瞧。”

影七一怔,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寻思:等养好了伤,或许他就会告诉我那件要我帮他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了。想到将来还上欠下的恩情,他不由得有几分如释重负,可随后便是一种空落落的茫然,不知到了那时,他又会是谁、又该去何处。

“你休息吧,我明日再来。”刘瞻搜肠刮肚,也再找不出话头,终于站起身,可走到门外时停住了脚步,又回过头来,“你身体若是允许,可以在我府中转转。”

说完,不待影七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影七愣愣地瞧着他的背影,听刘瞻话中之意,似乎他在晋王府中,行动不受什么禁制,可以随意出入。他感到这般信任有些出乎寻常,一时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在借此试探于他,看他是否别有用心。

他为避嫌,应当在屋中足不出户才是。可于他而言,若是对自己所处环境始终一无所知,当真寝食不安。他得了刘瞻的允许,几乎一点犹豫都没有,单手按在床榻上,借了些力气,一咬牙站起身来。

他步伐缓慢地在自己住处附近转了一圈,路上遇见了晋王府上的下人和侍卫,竟果真无人拦他,好像他和府中其他人一样。他将地形记在脑子里,回屋中休息一阵,吃过晚饭,又试探性地向更远处走了些。

向远处走,仍然无人阻拦。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尚可忍受,只是他腿上无力,只能一点点地挪动,等到入夜时也没有走出太远。

晋王府占地甚大,可是护卫似乎不是很多,巡逻的次数也少些,远不如大将军府守备严密。若是想要刺杀此人,他忍不住想,恐怕不费太多力气便能得手——但愿他没有什么仇家。

他走到院旁的回廊下,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道琴声。这声响只有一下,似乎是谁随手拨动了一根琴弦,影七循声望去,借着天上一弯银钩般的月亮,瞧见了坐在琴台前的刘瞻。

他停住脚步,廊柱的阴影恰好将他挡住,熟悉的黑暗让他放松了些,便没有转身避开。他瞧见刘瞻将手放在弦上,漫不经心地又拨动一下,琴弦的响声便像水纹一般摇摇荡荡地向他泊来。

影七扶住栏杆,悄悄将后背挺直了些。

刘瞻在弦上又抚动两下,琴声渐渐连成了曲。影七从未学过音律,也听不懂他的曲子,只能听见一道琴声荡起来,又缓缓落下,随后又是一道琴声扬起,将往复旋,起落无定。一阵秋风从树梢间拂过,庭院四面忽地响起沙沙声响,无数的秋蝉同他一样隐去身形,在树间轻声唱和。

过了一阵,琴声忽然急促了些,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好像一只飞鸟在空中徘徊不去。影七循着琴声,抬头向上看去,但见碧空如洗,星月磊落,无数银粉般的光簌簌飘落下来,落在深黑色的屋脊上,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抬着头痴痴望着,又是一道秋风吹来一阵萧瑟之意。琴声随风而发,飘摇顿挫,好像一声声叹息。在这叹息声中,他的思绪越过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越过飞宇流檐,越过漫漫关山,越过滔滔大河,回到了那片草原。

草原是生长他的地方,可不是他的家。他和晋王府中的人一样,其实都是汉人,但中原也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只在主上身侧,是他的一声冷叱、一声轻哂,是他忽然投来的严厉的一瞥。他的家不在别处,只在主上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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