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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46)

作者: 一只大蜗牛 阅读记录

他心里一沉,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掩嘴轻咳起来。

背上落了一只手,随后后心涌入一阵熟悉的热意,刘瞻喉咙间忽地一松,回身按住张皎的手,对他摇一摇头,“我没事,你留些力气赶路。”

张皎问:“殿下还走得动么?”

刘瞻咬咬牙,朝他微微一笑,“不妨事。”

两人吃过了半冻的马肉,张皎先钻去外面,侧耳听了一阵,确认附近没有人声,才转身招呼刘瞻出来。

刘瞻也钻到外面。日光落在白雪上,白花花一片,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混着雪屑灌进肺里,一霎时爬满整个胸膛,他精神一振,可随后又想咳嗽,不愿让张皎听见,勉力忍住了。

张皎对他点点头,两人又向南走去。

刘瞻走了一阵,刚开始时还能紧紧跟在张皎后面,可过不多时便觉双脚发软。他向前两步,又去拉张皎的手,拉在手里时却微微一愣。

张皎的手比昨天凉上许多,不知是因为衣服太单薄,还是受的伤太重。刘瞻在他手上轻轻捏了捏,担忧地问:“阿皎,你很冷吗?”

张皎定住脚步,回头瞧着他,对他摇摇头,“是殿下烧得太热了。殿下还可以吗?”

刘瞻听了,反而放下了心,安慰道:“我从小就总是发热,没事的。”

两人又向前走,不知走了有没有一里地,刘瞻渐觉头重脚轻,虽然极力想要跟上,可还是把张皎的手臂向后拉出很远。张皎半歪着身子,时不时回头向他瞧上一眼,刘瞻只对他笑笑,示意他自己无事。

又过一阵,他喉咙里猛地一痒,不待他反应过来,一串咳嗽已脱口而出。他竭力忍耐,却控制不住,咳得一声紧过一声,脚下不由放得慢了。

张皎定住脚步,“我来背殿下走吧。”

刘瞻咳得弯下腰去,一面摇头,一面对他摆了摆手。他说不出话,只得在张皎背后轻推两下,示意他往前走。

张皎迟疑一阵,还是照做,可是走出没有百步,却被刘瞻拉住。他回过头,见刘瞻脖颈上一片苍白,两颊却透着发热时才会有的淡淡的潮红,满脸都是病容。他半弯着腰,眉头紧皱,一只手按在胸前,忽然身子一耸,“哇”的一声,吐出一滩消化到一半的肉块,猩红色,里面带着血。

刘瞻摆一摆手,“是马血。”说着,却慢慢蹲下去,低下了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蹲下时他没有撒开张皎的手。张皎身形高大,被他带得微微弯腰,用雪掩埋了刘瞻吐出的红色痕迹,见刘瞻缩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抿了抿嘴,坚定道:“殿下,我背你走。”

说着,他从地上拉起刘瞻,松开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微微屈膝,示意他伏在自己背上。

刘瞻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随即身体便晃了一晃,向旁歪出两步。张皎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好像正等着他,刘瞻犹豫片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面。

张皎托起刘瞻两腿,随即直起了身。

刘瞻两手从张皎脖颈间轻轻环过,胸膛紧贴在他背上,不禁露出一个苦笑,“阿皎,对不起……”

张皎胸前包着马肉,背上负了一人,却一步、一步走得甚稳。闻言愣了一愣,不知道刘瞻是为了什么道歉,却也没有问他。

刘瞻伏在他背上,时轻时重地不住咳嗽。他深感自己这副身体是个拖累,可他从出生的第一日起便是这样了,这二十九年里他无一日不痛恨自己,可痛恨自是无用的。他一面咳,一面徒劳地问:“阿皎,你累不累?”换来的自然是张皎的一阵摇头。

刘瞻紧了紧扣在一起的两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过了一日,他便不再盼着这条路能再长些,只盼抬眼一望,便能瞧见雍军的大营。

他低头瞧着,见张皎每踩下一步,都踩出一个小腿一般高的深坑。然后他向前迈步,拿身体劈开两边的雪,在雪里蹚出了一条窄窄的小道。每走一步都甚是艰难,可他一步、一步,仍是向前走去。

一阵北风卷地刮来,扬起地上的落雪,打在人头脸、手背上,好像一粒粒细盐,在麻木的皮肤上面,又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

渐渐地,张皎走得慢了些。刘瞻从后面瞧见他露出的那一截脖颈已冻得发青发紫,浑不似人色,上面的皮肤密密麻麻地拱起一颗颗血点,好像要滴出来似的。低下头,又见他托着自己的两手不知何时已发了红,微微肿胀起来,手背上横着竖着冻出数道裂纹,从里面一点点渗出微微发黄的脓水。

他心头一阵颤栗,两眼当中蓦地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热意,心中竟忽道:阿皎不会骗我。可即便他当真骗了我,骗到这个份上,那也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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