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朕甚惶恐(53)

江衍把自己的想法列出来,删删减减许久,忽然顿了一下,他手里的笔尖在桌面上滴出不断的墨滴。

前些天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心里满是对殷姜的同情和想改变这一境况的雄心壮志,只不过是过了一个月,他居然满心的想到了这个想法能带给他的利益以及这件事情将会造成的影响和施行下去将会遇到的各种状况,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他。

目光投向桌面上铺陈开来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清晰,映入脑海,江衍忽然深吸一口气,抬手把纸揉成团,丢在地上。

他需要冷静下来,即使这个方案一定要施行,他也需要先冷静,怀着一颗热忱的心去做一件事情和怀着一颗充满利益的心去做是不同的,后者,最起码他自己还无法接受。

江衍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文华阁了,长宣郡主的丧事办完后,漠北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匈奴再次大举进攻,裴越正在带兵抵抗,但是效果不太好,六叔已经准备要回漠北了,他这两天仿佛在找人,据说还是救过他性命的属下,他原本是想等忙过这阵,为这人大肆封赏一番,再送回原籍,只是没等他忙完,这人居然就失踪了。

江衍开始不知道那个救过自家六叔性命的人是个傻子,还有些奇怪一个大活人离开就离开了呗,何必这么着急,江翎解释了一下,江衍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傻子!带着受伤的六叔从匈奴营地一路杀回漠北大营!这何止是话本啊,这简直就是话本啊!

如果人找到了,江衍还是很有兴趣去认识一下的,不过,阿冬阿夏,周平安的哥哥,和六叔的救命恩人,他听到过的,见到过的傻子,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江衍没有多想,笑笑就过了,他一路来到了文华阁。

第48章 裴倾表哥

许久没来文华阁,四处的景致仍然和以前一样,倒没什么陌生感,只是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太傅,问过宫人,今日正是休沐,太傅们都不在。

江衍顿了顿,本想说就此回宫,这时宫人想了想,又道:“不过平日休沐的时候,殷太傅都在的,这会儿应该在小阁楼。”

想想也对,和殷家断绝关系后,殷姜在城中可谓是无亲无故,他的性子看上去也不像是热络的,大约正是因为这样,他无处可去,倒不如留在宫里,好歹还有宫人值守,不至于太过冷清。

小阁楼在后面,沿着一条小路过去,细细弯弯的小路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靴子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莫名有些悦耳。

到了小阁楼,走进去,一阵悠扬的琴声迎面,殷姜果然在,他坐在阁楼前,眉眼含笑抚着手里的琴弦,悠扬的乐声能让人很轻易的听出主人愉悦的心情,他弹琴的手法很好,十分娴熟,江衍不期然想到了那日山中小竹屋遇见的寒江公子,说来也巧,殷姜弹的曲子和寒江公子是同一首,但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一个像极了春日里百花绽放,阳光明媚的让人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如果说在寒江公子的琴声前驻足是因为不忍心打搅美人,那停在殷姜的琴声前就是真的不忍心打断这琴曲了,江衍停下了脚步。

殷姜闭着眼睛,他的手指却准确的落到了每一根琴弦上,琴弦震动,发出悦耳的琴声来,江衍也闭上了眼睛。

他这是第一次听殷姜弹琴,意外的发现这人的琴艺造诣很高,每一个细节都处理的很好,这曲子名叫梧桐栖,所谓一曲引来凤凰栖,对技艺要求非常高,一个分心就有可能弹成寒江公子那样的空壳子,他却把感情和技艺这方面处理的很好,听着十分舒心。

乐声悠扬,一曲弹毕,余音袅袅,江衍睁开眼睛,正想上前,忽然就见殷姜一把推开琴,伸了个懒腰,抬手把桌子上的点心抓了两块,塞进嘴里,两颊顿时鼓囊囊起来。

江衍:“……”

三下两下吃完点心,殷姜正要伸手去抓第二把,一抬头就看见江衍正在不远处望着他,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起身行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江衍尽量让自己忽略掉殷姜油乎乎的手和嘴,说道:“起来吧,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殷姜唇角泛起笑意,眸子发亮,他点点头,有些日子没见江衍了,他心里怪想的,能和他单独说说话正中下怀。

和江翎不同,江衍倒是觉得殷姜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毕竟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暴露出自己的身份来,就为了他那一句解围,殷姜就宁愿跟着他,这些日子也是,他的处境看上去越来越好,但其实只是沾了六叔的光,谁都知道他的根基不稳,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殷姜对他的态度还是没变。

江衍信任殷姜,他之前也和他提过大概的设想,这回也没避着他,把刚才整理好的一些明细交给他,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之前我也是想当然了,没有真的接触过这些人和事,始终不知道这到底是错还是对。”

江衍说的没错,皇室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天生的尊贵身份让他们能得到许多常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东西,但是相对的,那些常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乃至一些基本常识,他们想要理解起来却很困难,何况他想要做的事情,单单的理解还不够,没有亲身经历,谁也不会知道,究竟有多少庶子愿意离开家族,有多少家主愿意交出子嗣。

殷姜把江衍写的条款明细仔细的看了一遍,他还从来没这么认真的看过一个人写出来的东西。江衍的字很好,清清秀秀的,下笔不带锋芒。就像他这个人,看上去诱惑到几乎能让人万劫不复,但其实单纯的像是白开水,和他的字迹长相不符合的是他的思想,薄薄的两张纸,一百二十条明细,每一条都凌厉强硬的不像话,殷姜想想,若是自己也有那么几个庶子,被这一百二十条压下来,儿子生下来就不是自己的了不说,还得随时准备被儿子赎买回小妾庶女,不光如此,百十来条细纲,要求到了方方面面,好像他生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催债鬼。

身为江家的子嗣,嫡庶的重要性被深深的映入了江衍的潜意识,他即使自己没发觉,但是对于那些娶妻又纳妾的男人,他从心里感到不满,甚至潜意识里把这些人当成了扰乱正常繁衍的罪人,所以他列出来的条例才会充满了偏激。

殷姜想了想,他说道:“陛下久居宫中,对于寻常人家的事情可能不大清楚,我在王都倒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陛下若是不嫌弃,可以见见他们。”

他并没有对江衍列出的条例做出什么建议,而是让他自己去听,去看。

江衍挑眉:“你也有朋友?”

殷姜笑了笑,眸子微微亮:“陛下有所不知,王都的权贵公子自成一个小圈子不假,但像我们这样不尴不尬的庶子,其实也不少,同病相怜自然容易聚在一起,只是不敢张扬。”

庶子天生就是嫡子的眼中钉,在家里被针对还不够,出来了自然要低调。

次日是个大晴天,雪也渐渐开始化了,一早江衍就跟着殷姜出了宫,他并没有让周平安随行,而是带上了阿冬阿夏,这两人身手不错,带的出去,更重要的是脸不像周平安那样在王都挂上了号。

殷姜的朋友差不多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庶子,这些人有的像他一样通过科举晋身,有的是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还有的则投身商贾,力图攒够上交官府的银两,彻底和家族断绝联系。

江衍不大喜欢见生人,不过殷姜还算有分寸,带的人倒也不多,六个,一间雅间巧巧坐满。

江衍隐藏了身份,对人只说是殷姜生母那边的表弟,过来见见世面。

碧江楼虽然不及清和园的大气,但也颇为精致,江衍跟在殷姜后头,抬脚进了雅间,一抬头,房间里桌边坐了四个围着吃火锅,一个站在窗户边,还有一个笑嘻嘻的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