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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甚惶恐(94)

“承远这些年,受苦了。”江澈叹了一口气,他的儿子自当金尊玉贵,若是早知道,他又怎么会让他白白的在那虎狼窝里消磨,差点废了。

江衍已经快要记不清楚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了,皇帝的日子无聊又死板,每日里睁开眼就是处理不完的朝政,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多吃一点少吃一点,都会被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提出来狠狠斥责,却从没人对他说一声辛苦,他的眼眶发红。

想起前事,他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但是他忍住了,撩袍再次跪在了地上,深深的拜下去。

“父亲,承远无能,没有保护好娘亲和姐姐,父亲去世的消息传来,娘亲忧思过度,不过一年就去了,姐姐她……”

话说到一半,江衍却顿住了,江澈把他硬生生的提了起来,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我的儿子,别为了她们下跪,不值得,她们不配。”

听到江澈这话,江衍立刻就涨红了脸,是气的。娘亲是他的娘亲,姐姐是他的姐姐,这世上除了他们,他还能因为谁下跪?不配又是什么意思!父亲莫非真的是,有了新欢了吗?

江澈打断了他想要问出口的话,静静的看着他说道:“裴氏不是你的娘亲,长宣和你也没有血缘,她的生父是老安平侯。”

江衍张着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直愣愣的看着江澈,仿佛是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江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仿佛是在看江衍,又仿佛是在透过他看着谁。

安平侯的父亲老安平侯也是个风流种子,比起儿子,爹的胆子要更大一点,他平常能入眼的姿色不多,只是见了裴氏一面,就心痒难耐,奈何那时裴氏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琢磨许久,让他想出了个荒唐但是骗骗裴氏尽够了的说辞,大概也是因为心虚,裴氏害怕他继续查下去会查出什么来,半推半就也就成了事,他公务繁忙,即使裴氏依旧迷恋他,却被自己脑补出的“兄长不伦”给束缚住,加上老安平侯对女人很有手段,这两个人居然如胶似漆起来。

他在出事之前已经查到些许苗头,只准备等心腹查证,找个缘由将这对奸夫淫.妇处置掉,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头脑却那么蠢,居然和元初帝合作,出卖他的行车路线和时间,半路截杀他。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江澈却觉得自己不是输在计谋上,而是作为一个正常人,他永远也不会猜到那些蠢货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更别说理解。

“可,可是我……”江衍脸色有点发白,他想要后退,却被江澈死死的按住了肩膀。

如果一定要说江澈的眼睛和江衍的眼睛有什么不同,江澈的眼睛要更加清冷一些,即使透着亮光,也能让人看得遍体生寒,江衍的眼睛却是清澈的,如同三月里江南飘着桃花瓣的湖面,水光湛湛,桃花幽幽,让人一看,心就软了。

江澈轻叹,居然有些说不下去,他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直白,明明知道承远会受不住,但是看着他那么真情实感的为了那个女人伤心难过,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在他的面前狠狠的揭露真相,却忘了,那不仅仅是真相,更是连着江衍的心的肉皮,撕开了,就是血肉模糊。

江澈慢慢的放开了江衍的肩膀,江衍闷闷的说道:“我来得急,还没用早膳呢。”

宅邸虽大,却没有伺候的人,好在江衍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没人伺候的日子,并没有太不自在,他低着头喝粥,整个人显得沉闷极了。

江澈知道不能逼他太紧,但还是有些郁闷,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身上,那股熟悉的牙痒痒想要揍儿子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个混小子,你要说他受了多大的震动吧,他坐在这里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粥,你要说他完全没心没肺吧,他又一句话也不说,让人担心又不知道给怎么说。

江衍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这是久别重逢的一个不适当的玩笑,但是他错了,父亲无比认真的面容让他感到恐慌,他只能笨拙的转移话题。

娘亲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呢?而且父亲既然已经查得那么清楚,姐姐既然都是娘亲和别人生下的孩子了,那他的嫌疑也是很大的,为什么父亲对他却那么温柔?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江衍整个人都僵硬了。

莫非,父亲早就怀疑他,暗地里调查过他,确认清白之后,才打算和他相认?

思绪乱七八糟,江衍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一口接一口的喝粥,掩饰下自己纷乱的心绪。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就因为一心两用被呛住了。

“喝点水。”江澈把自己手边的茶杯推了过去,江衍瞪着被呛得微红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接过。

“我,我都一直没有被呛过的……”江衍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忽然开口:“我过的很好,真的,这几年皇祖父待我很好,二叔很好,三叔也好,四叔五叔他们也是……”

被这笨拙的转移话题弄得没了脾气,江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江衍的发顶。

少年的发丝并不温软,带着一股毛毛躁躁的青涩,因为登基的缘故,江衍提早行了冠礼,此刻玉冠束发,锦带微垂,摸上去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江澈却很珍惜。

还是幼童时,江衍最喜欢这样的抚摸,温柔的大手轻轻的扫过软软毛毛的小髻,捏捏他的耳垂,现在则是十分僵硬。

第86章 生母何人

江衍的背直挺挺的僵着,过了很久也不见放松,江澈无奈,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声的叹气。江澈的声音辨识度非常高,清清冷冷的,还带着些许慵懒,对着江衍的时候,清冷化成了温柔,慵懒化成了无奈,听上去也就更加让人心颤不已。

“你我父子之间,真的要拘谨到这样的地步吗?”江澈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了个语气:“你为裴氏说话,可曾想过别人?他……虽是你生身母亲,却很少与你见面,有时大概还要远远的跪着才能见你一面,而你一无所知。”

“我的……生身母亲?”

江衍愣住了,父亲先是说姐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又说娘亲和他人……,现在,居然连他自己,都成了别人生下的孩子了?

江衍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有点看不懂了,他几乎觉得这是一个梦,他拼命咬牙想要醒过来,但是眼前却还是只有江澈那张即使靠近了也俊美无瑕的脸庞。

两个人生得太过相似,让人无法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但是,但是他和娘亲生得也是极为相似的,裴家只有娘亲一个女儿,不可能会……江衍几乎想要站起来,转身就走,逃离这可怕的即将揭晓的真相。

江澈却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目光里仿佛附带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人移不开视线。

“承远,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至少不要逃避,可以吗?”

江衍忽然愣住了:“我……”

江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眉心微微的拧着,他靠近江衍一点,把他的所有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江衍在来时就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他生得极好,有七分江家人的轮廓,还有三分,则是独属于裴倾的柔和,这份柔和很吸引那些天生拥有霸道因子的江家人,即使他可能不是那么优秀,但是和一个人在一起却不是看他优秀与否,而是相处时的感觉,现在想来,和裴倾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无论真真假假,都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

因为太过美好的回忆,让他即使在发现了裴氏的端倪之后,也还是犹豫了,虽然成婚之后渐渐没有了感觉,他觉得自己也是曾经喜欢过她的,直到最后。

江澈微微低着头,垂下眼帘看着江衍,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不需要逃避什么,难道你觉得今天逃过去一次,还能逃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