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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53)

姬镇拧起眉头看着姬威,少年人的眉眼里透着说不出的戾气,似乎实在气得狠了,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道:“当然,我跟姐姐都死了,对你大概也没什么触动,你满脑子除了忠君还能有什么?姐姐已经被你毁了,大不了再搭一个我,算是报了你带我来这世上的大恩大德。”

姬威话里话外都透着反意,姬镇简直想不明白,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儿子生生教坏的,他发觉自己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少年无知也无畏,一心都是别人给他画好的陷阱。

还没吵出个结果,外头一声通报,说是户部侍郎周孝先求见,姬镇有些意外,不年不节的,事先连个帖子都没下,显然是有急事找他,可这个周孝先他压根不认识。

姬威见他走神,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名录拍在桌上,转身就走,迎面撞上等在外头的周孝先,连个招呼也不曾打,大步走了出去。

周孝先第一次造访大将军府,念及自己来的目的,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不算其他,姬镇对这个户部侍郎也算得上同情了,太子从前主理户部,自然要培养一批得力的人才,户部尚书除外,两个管事的侍郎都是太子的人。这一遭江南贪墨案虽然不曾波及户部,但作为板上钉钉的废太子一脉,左侍郎被抄家流放,周孝先平时为人谨慎,一时还没有被弹劾,也快了。

侍郎是三品官,见了柱国大将军只有低头行礼的份,姬镇为人随和,很快叫起,心中也不由得思量周孝先来的目的,他是武将,懒得去梳理朝中的弯弯绕,思量片刻,还是开门见山道:“周大人此来,若是为了保命,那便是找错人了,姬镇人微言轻,怕是护不住大人。”

“大将军说笑了,”周孝先捧着茶水,苦笑道:“下官为官二十载,自问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君上之事,君若要臣死,臣只问心无愧,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说得豁达,饶是姬镇也颇有些赏识周孝先,话里不免带出一些来,周孝先失笑,也不绕弯子,对姬镇道:“不知大将军如何看待废太子一事?”

姬镇的女儿是太子妃不假,可他的兵权太重,重到应天帝就算废了太子,也没说要将太子妃一同圈禁,朝野上下好似全都忘了这事,也没人把太子党的帽子往大将军头上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废太子。

姬镇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亲口定的罪,大人又何必来问我?”

周孝先摇摇头,目光落在伺候的下人身上,姬镇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屏退下人,周孝先这才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若是下官说,太子贪污一事乃是子虚乌有,甚至是被人栽赃,大将军可信?”

姬镇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锐利的视线落在周孝先的脸上,带了几分警告似的说道:“周大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下官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问题是大将军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呢?”周孝先笑了笑,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姬镇的神色,继续说道:“姬家百代将门,历经三朝不倒,民间有句话叫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姬家。”

姬镇不知他是何意,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话连他听了都刺耳,更别提落进君上耳朵里,他看着周孝先的眼神从欣赏到警惕再到毫不掩饰的不耐。

周孝先顿了顿,又道:“陛下清肃朝堂,真正的贪官污吏只得半数,另外半数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颍州李晋,江宁宋直,谁不是百姓心里一等一的好官?无人和大将军提及此事,是因为陛下不想让旁人把大将军视之为太子党,可一年两年,陛下这么想,以后呢?无论是谁继承大位,大将军仍旧是新皇眼中的太子党,必除之而后快。”

说到除之而后快这句时,周孝先微微压低了尾音,姬镇手里的茶盏微微裂开了一个口子,周孝先道:“哪怕大将军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侯爷想一想,小侯爷至情至性,本就不适合官场。日后新皇登基,以小侯爷的性子,怕是要玉碎了都不肯瓦全,若大将军能助太子一臂之力,从龙之功,秦晋之谊,还怕不能护佑小侯爷一世长安?”

这周孝先实在是个当说客的人才,来了不到半个时辰,把姬镇说出了一身冷汗,随即又打蛇随棍上,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饶是姬镇也不由得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犹豫就是妥协,周孝先心里有了底,脸上的笑意也就愈发真诚,言多必失,他不再多说,十分有风度的起身告辞。

昨夜京城一场小雪,寒风似乎能透进人的骨子里,长青一早就出去了没回,宝儿干活都没精打采的,快到中午的时候,长青才回来,一回来就去了正堂,宝儿缩手缩脚等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长青才从正堂出来。

“可急死我了,殿下让你干什么去?一大早上不见个人影,我都要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宝儿嘀嘀咕咕的抱怨着,把怀里焐了许久的暖袋塞到长青的手里。

暖袋已经不太热了,但也许是手太冷,长青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漫上心头,他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轻声道:“路上见了,想起你上次说想吃,本来想趁热给你带回来,耽误了,好在这东西冷热吃都不妨事。”

宝儿接过油纸包,鼻尖动了动,一股清香的栗子味道传来,她脸有点红了,还是强撑着说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是问你去干什么……”

话没说完,长青就在廊檐下低头,轻轻的在她脸颊上吻了吻,他的唇很冰很凉,落在她软软暖暖的脸颊上,却灼人得很,一触即分。

宝儿的脸腾得一下全红了,她飞快的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看见,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又羞又气道:“你,你干什么呀……”

“殿下交代的事,我不能跟你说,又不好不理你,只好亲你。”长青清澈的眸子里染上一点笑意,故意说道,“还是,你不喜欢我亲你?”

长青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撩人的意味,宝儿都差点傻了,脱口而出道:“我喜欢的呀!”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宝儿简直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只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了。长青倒是笑了,他笑得眉眼弯弯的,不知怎么的,宝儿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说不上来的舒心,还没深想,已经落入了一个不算宽阔却十分温柔的怀抱里。

“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吃苦。”长青对着宝儿的耳朵,一字一句,轻声又坚决的说道。

宝儿不信,心里却是暖暖的,她轻声应了一句,把脸埋进长青的怀抱里,她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想不了太多,想不了以后,只求能安安稳稳和心爱的人好好的过日子,这就是她的全部。

第50章

宝儿没想到,回去的日子竟然来得这么快。

年关未至,院中新雪还未消融,李湛英带着圣旨来的时候,太子正在书房看书,起了兴致,还和长青说起当年太傅教导他的趣事,宝儿正在孙婆婆的眼皮子底下炒菜,雪白的肉片伴着葱姜,翻炒出朴实香气。

跪在庭院里的时候,宝儿都差点没懵了,废太子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懵,李湛英念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加在一起,就没法子理解了,复立……太子?

直到小松子带着一群人忙前忙后的替他们收拾院子,上了一层薄灰的桌椅被一把抹净,被王容带着避进里间,坐在还没有铺被褥的床板上时,她才愣愣的回过神,不相信的掐了自己一把。

从离开皇宫的那天,她就没想过还能够回来,历朝历代从没有过废太子的先例,更从没有过复立废太子的事情,她本以为自己会和长青在那个小院子里度过余生,却不曾想一转眼,什么都恢复成了原样,就好像之前的那些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