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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90)

随行的青衣太监上前,毕恭毕敬掀起车帘,帘后,露出一张年轻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庞,里头的人没穿官服,然而那身气势却不容错认,扬州知府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做出点头哈腰的样子来。

长青起身出了车驾,把宝儿扶出来,宝儿的视线落在扬州知府的脸上,发觉这不是当年的知府了,她倒是没想太多,却不知道当年的江南贪墨案,连着几任扬州知府都被先帝杀了满门。

“一路颠簸,内子受不住,不知府内可有备好的房间?”长青瞥了一眼扬州知府,若非要给当地府衙一个面子,他更喜欢住在官驿,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他还好一些,宝儿明显不是很喜欢。

扬州知府连忙点头道:“回督公的话,下官早已经备好一切,请夫人安心歇息。”

宝儿确实是很累了,她睡不惯昨夜驿馆的软床,翻来覆去折腾一个晚上,又从早上颠簸到了傍晚,听到可以休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扬州富庶,当初抄没府衙时抄的大多是现成财物,已经建造好的装饰摆设只能放着,抬脚进去,处处奢华,即便只是用来待客的地方也是精致繁复,长青让松香和木棉伺候宝儿休息,在外间还留了两个机灵的太监。

知府也称太守,没什么讲究,只按各地习惯叫,扬州一贯是称知府的,扬州知府比寻常的知府要高上一个品级,却也高不到哪里去,正四品,放在京城那是官轿都不敢打肃静回避的小官儿,长青态度却不坏,由着这位新上任没两年的扬州知府前头引路。

看得出来这人为了给他接风洗尘,也是费了心思的,宴上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菜肴精致,歌舞起兴,几个地方官员态度殷勤又不讨厌地奉承,若是寻常京官,怕是承了这个情,态度就软了。

长青对此没什么感觉,他跟着江承的时候,什么排场都见过,再不要脸的奉承也都听过,远的不说,几年前江承下江南办事的时候,当时的扬州知府给江承办了一回洗尘宴,把自家娇养了十几年的嫡长女推给喝醉的江承暖床,夜里人就被折腾没了,第二天江承都心虚,人家愣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笑得殷勤。

几轮酒后,长青正要起身,忽然就听那新任的扬州知府一脸暧昧地笑道:“督公大人瞧那领舞的少女如何,那是下官的爱女,若督公有意,下官愿将爱女许给督公为妾……”

第84章

宴席上的歌舞还在继续, 长青抬眼瞥了一眼扬州知府说的爱女, 不由一哂, 他本来也纳闷, 说送女儿就送女儿, 这要巴结也太露骨了些,等瞧上一眼, 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席上那少女一身水红舞衣,眼神身段都撩拨得很,绝不是闺秀的样子, 却又比青楼里出来的姑娘多上几分高洁,听得席上扬州知府说话,那少女眼神越发婉媚,清丽的面庞带了娇红,似瞥非瞥朝他看来。

这哪里是知府爱女,分明是自小教养出来的扬州瘦马,而且一见就能瞧出来,是瘦马中的顶级货色。

长青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扬州知府,那知府也大大方方朝他笑,一点也不在意是否被拆穿,反而低声附耳道:“不瞒督公说,下官养了这如烟一十三年,自小教养琴棋书画,百般技巧,接人待客, 身份上……明面上也是良家,督公若有意,下官立刻认了她做亲女儿。”

“夫人还在府衙里,大人这是要我晚上睡官道啊。”长青没说不要,也没说要,只是含笑淡淡说了一句。

扬州知府似是从来没遇见过当面拒绝他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心下觉得是这瘦马身份太低,京城里来的高官瞧不上,咬牙说道:“督公,下官有一亲女,年方……”

“本官累了。”长青瞥了扬州知府一眼,起身离席,“大人自便。”

席上几人面面相觑,就有一个瘦高官员摇头说道:“大人,刚才我就想说了,如烟什么身份,东厂督公什么身份,您让如烟悄悄地去给人家暖个床也就罢了,提什么做妾不做妾的,得罪人了!”

扬州知府心下也害怕,他本来是打量着宫里出来的太监没见过世面,想用个瘦马混一混,没想到给人家瞧出来了,还看不上,早知道他就送亲女儿了。

“听闻早年那位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圣上的性子……怕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

“就是,圣上早年也是爱瘦马的,尤其咱们扬州的瘦马……”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扬州知府烦躁地挥手,自言自语道:“让我再想想。”

离了酒席,夜风微凉,长青回到客房时宝儿已经睡着了,客房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却不是给督公的规格,长青知道,他们给自己备的房间不在这儿。

权位实在是件让人迷恋的东西,从前拿他当布景板的官员争相讨好,从前不会正眼瞧他的美人殷殷切切,连他是不是男人都不在乎,只想靠上他这条船,从此富贵荣华。

若换了一个人,为了这个迷失自己都有可能,但他不会,他经历的东西比眼前的浮华多太多,他看得也比别人更远一点,他知道站在这个位置就如同站在一片薄冰上,稍有动作,天下共伐。而且他也并不是很喜欢被人追捧,更不喜欢什么美人瘦马。

男人追逐美丽的女人,这是天性,可他的天性早就被扼杀在冰冷皇宫中,何况他已经有了想要同甘共苦的人。

千百次重复的更衣动作,从防备到拘谨再到平常,八年的时间,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他和宝儿都有默契地守住了最后一道底线。

取下发冠,青丝散落,长青微微俯身在宝儿额间亲了一下,躺在她身侧。

就这样吧,谁也不会背叛谁,谁也不会伤害谁,一生一世相对而食,比那寻常人家夫妻,又能少什么?

只在扬州府衙住了一夜,隔日扬州知府连连劝说也没能让长青留下再住些日子,更没机会把真正的爱女送出去,反倒被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了养瘦马的事情,揪着耳朵从府衙一路骂到大街。

水路比陆路快得多,江承已经在苏州行宫住了好几天,苏州出美人,江承也图个新鲜,连着宠幸了几个新人,不得不说还是燕嫔更得他欢心一些,在他眼里,女人脱了衣裙身子都是一样的,区别在于谁的花样多,谁的胆子更大一点,在这一点上,出身低微的燕嫔就很能放开。

只是燕嫔这几日不肯穿男装,江承起初感觉不错,时日一长就开始索然无味起来,燕嫔身边的宫人劝她,然而燕嫔就像铁了心似的要和江承作对,日日穿着轻薄夏裳,云鬓高绾,金珠玉饰。

江承就有些发恼,偏偏这次跟着下江南的妃嫔投其所好装扮成男儿模样,一个比一个不堪入眼,江承想起以前燕嫔扮的姬威,那英气如同虎豹的眼神,那嗜血的桀骜笑容,那凛然的剑舞,那被逼得急了才会发出的呼喝……犹如百爪挠心。

一把推开身上柔柔弱弱的男装妃嫔,江承烦躁极了,他不想要这些柔顺的小猫小兔,他要的是那种征服虎豹的快意,就算不是虎豹,像长青那样,像长青那样……

还没来得及深想,外间乐声悄然响起,一个大红官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江承心头一跳,抬眼看去,见是穿了厂督衣裳的燕嫔。

燕嫔戴着男子发冠一点也不违和,细眉似模似样描长上挑,微青的黛色扫过眼尾,勾勒出凤眼的形状,唇瓣不知怎么点的,竟然真的点成了长青那一点薄红的轮廓,江承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张脸,如果燕嫔扮的姬威是需要驯服的豺狼虎豹,那她扮的长青就是一只惑人心神的狐狸,莫名高不可攀,莫名惹人追寻,前者是心上一点朱砂痣,后者是天边一抹白月光。

“臣妾是来给陛下赔罪的,都是臣妾的错,都怪臣妾这些日子心里妒嫉那些……”燕嫔拢拢衣袖,语气温柔,眼神却别样轻佻,她一句话没说完,江承一把抱起她就往内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