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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阙月皎洁(72)

作者: 眷顾山河 阅读记录

第30章 幼悟

冬日已不曾有飘落的柳絮了,只有如飞花的碎琼如玉交叠,落在雕梁画栋上,有些凝成坚冰,有些融成一团水,从屋檐的斜角缓缓滴下,轻的仿佛不曾来过。李氏被罢免官职后郁郁寡欢,月前不慎失足溺水身亡,而林氏惊闻噩耗出红早产,母子俱亡。这正像是一种不可逆的悲惨,因林氏中意着这个将她当做铜镜的负心人,却依旧沉浸在他营造出的蜜糖幻境中,最终甚至付以两条性命的代价。痴恋是无法逃脱的魔障,化蝶仅是听起来旖旎。这世间有懦弱的男子,譬如《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他担当不起磐石的职责,只有闻讯“举身赴清池”以后才决意“自挂东南枝”。倘或兰芝当真被暴跳如雷的兄长适去别家,他是否会“自甘堕落”的迎娶秦罗敷,还要自诩深情,哀叹是被休下堂的妻子先行叛离。

迁瑛端了碗渴水来,见衡皎侧首对她道:“记得替我给林娘子上一炷香,她是苦命人。”迁瑛笑了笑,“娘子还是仁慈善心,李庶人原本在京城给她置了宅邸以容她度日,没成想她惊闻丈夫身死竟要撑着孕身去哭灵。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根本不值当她走一遭。”衡皎抬眸凝视她,“天底下不值得托付的郎君很多,她只是很不幸碰巧遇到一位。那些口蜜腹剑的蠢人嘲讽她,是他们见识短浅。同为女子,我们不该笑她。她是忠贞而赤诚的,可惜找错了人才平白耽误这一生。”

岳迁瑛一时怔愣,自然是不太理解她这番话从何说起,圣眷常驻,妊娠接连,她本不该说些丧气话,动辄伤春悲秋才是。却不料她并不打算得过且过,想要和她计较清楚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宜,“专情被弃,今日她身死尚且背后蒙受污名,焉知不是明日之你我?”迁瑛在她身旁坐,“这话不吉利,娘子今朝势大,况且就要册封圣人,怎地非要说些灭志气的话?”衡皎拂过面前一绺碎发,“世道艰难,而郎君多喜女子弱不禁风,怯而不胜,这所谓的情分中总是藏着悲悯和不对等。而因女子立身的根本就是他们的悯与怜,我们只能如菟丝花般攀缘着眼前的藤蔓。而归根究底,这赏识与垂悯时而与豢养一只鸟雀、一朵鲜花、一只狸奴的感情并无二致。”

迁瑛咽下悉数安慰的话,发觉她的感慨并非是一时的感伤,“最初茱萸被胡相公看中了,说要她进府做侍妾,那时我们都为她高兴。虽说是妾,但到底是不必在仙韶院辛苦练舞了。后琳玉去胡相公府中献舞,说见她披金戴银,住着宽敞的院子,前呼后拥的奴婢跟随着,真是说不尽的艳羡。再后来她有身孕,临盆生一子,孩子被女君夺走,她很快便死了,连死因都是掩饰出的急病。舞娘,在为官做宰的人心中,我们始终都卑贱如脚下泥。就算是养一只鹦鹉,它死了我尚且要伤心半日,怎地茱萸死了,胡相公翌日便另置办两门妾室冲喜呢?”衡皎神色黯然,“倘或出将入相,富贾一方,或许就不必烦恼。”

迁瑛突发奇想,“是。我要将娘子赏给我的珠玉宝器都攒起来,等到了岁数出宫便置办铺子,买百亩良田,有一处舒适的院落栖息。便是终身不嫁亦不用愁。”衡皎颔了颔首,仿佛这的确是值得期盼的舒坦日子,“真好。现下我主管宫务,内人放留均由我裁度。但凡你愿意,随时我都可将你放出。”迁瑛犯了难,“我若走了谁来照顾娘子?宁华殿的内人看起来都呆呆笨笨的,恐怕服侍不好。”衡皎却摆了摆手,“这不须你顾虑。一茬人放出,自然有一茬新人来补缺。但不管撤换过多少人,我都会永远牵挂你。”迁瑛忽然红了眼圈,拿手背来狠蹭了蹭,“你曾也那么想走出去,不做家生的宠雀。”衡皎释然的看向她,也看向昔日走街串巷,满面欢乐,放声大笑的自己,“记得代我去一趟青州,若茶汤巷的孙婆婆还在,多给她两贯钱罢。”

七日后,衡皎临盆,诞一女。因宫中正建道场,而公主闻佛音总是愉悦,因而今上赐名幼悟。并赐法号保慈崇佑大师,满月封邓国公主。衡皎对她既精心又耐心,比起她的三个皇子,公主仿佛更受她的疼爱。她会时常坐在公主的摇篮前,低吟浅唱些民间哄睡孩子的歌谣。成乐亦时常来探望新生的幼悟,会摇着拨浪鼓教她念诗,尽管幼悟太小,对她的滔滔不绝置若罔闻。成乐却不这样想,爹爹这般疼爱三个弟弟,而阿娘说公主与皇子天生截然不同。她自觉地将自己搁置在与幼悟同样的境地中,想要感受一点稀缺的姊妹亲情。而恰如乳母和傅母所教诲的,爹爹的儿女小时候是子凭母贵,或许成年后才有资格使得母凭子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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