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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诏(78)

谢羽到得内院门口,殷氏已经带着程意迎了出来:“妹妹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程意抱着小胖爪子向谢羽行礼,憨态可掬,谢羽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脸蛋,只觉得触手嫩滑,忍不住一摸再摸,程意终于忍不住了,蹬蹬蹬朝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殷氏身后,探出个小脑袋颇有几分哀怨:“小姑姑,别捏我的脸!”

谢羽大笑:“好吧好吧,不捏。”又向殷氏道:“我今儿是来找程智的,有些事儿想跟他说道说道。”

殷氏素知他们兄妹不合,她一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对小叔子跟小姑子多说什么,毕意上面还有公婆二人。

谢羽跟殷氏打过了招呼,便要往程智院子里去,程意站在殷氏身边嘀咕:“小姑姑去找三叔玩,能带上我吗?”

殷氏低头哄他:“你小姑姑找你三叔有事呢,阿意跟过去不好。”其实她心里也很是好奇谢羽找程智所为何事。

谢羽耳朵尖,走了两步又回头朝程意招手:“来吧来吧,小姑姑保证不捏你的脸,反正你听听也没什么。”正好身边有个小孩子,还能时时提醒她别随意发火,保持理智。

程智这些日子被程彰与程卓念叨了好几回,只道他新年时候不去向谢弦拜年,他心里烦闷,父兄越说心里对谢弦的怨气越大,只觉得小时候谢弦丢下他们兄弟走了,过得十几年回来,忽然之间倒要管起来他来。

而且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以谢弦的出身,别的什么不好做,却非要跑去做行商,实在令人费解。

程智自誉为读书人,实在不能接受一个作行商的母亲。原本是硬着头皮去谢府,但是见到谢弦,几句话之后便忍不住爆发了。

他在谢府闹过一场之后,心中也有几分忐忑,总有种心虚的感觉。总觉得万一谢弦向程彰告状,肯定能挨一顿暴揍。但是若是谢弦什么也不说呢?

现在程智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谢弦告状还是忍下这口气。他当时指责谢弦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望着他。

如果谢弦能为自己辩解,母子俩大吵一架,他反而能够窥得谢弦心中所想,但是谢弦什么也不说,一句辩解没有,这就让他有几分茫然了。

若是小时候,他哭一哭闹一闹,谢弦还肯耐心跟他讲道理,只是这样的机会着实太少,更多的时候是程老夫人搂着他,只要哭闹,什么都能得到。

他出生之后,幽州边境战事紧张,谢弦能够与程智在一起的日子少之有少,因此让谢弦跟他讲道理的机会也极少。

程智在家里没等到程彰,也没等到谢弦,却等来了谢羽。

“你来做什么?”手上还牵着个小豆丁,这是来瞧他笑话的?

笑他失去理智失去风度,在谢府大厅里咆哮?

谢羽将程意放到榻上,再将点心匣子挪到他面前,摸摸他的小脑袋:“阿意自己玩,小姑姑跟你三叔说会话啊。”

程意眨巴着大眼睛,乖乖点头。

谢羽挥退了进来侍候的小厮,斟了两杯茶,笑微微道:“我不能来吗?正好也快离开长安了,有些事情咱们也来聊聊。”

谢弦没有追过来,程智有几分失望。那情境颇似小时候,有一次谢弦急着出征,要往大营去集结,而那天程智生病,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哭着嚷嚷:“智儿要娘陪……”

谢弦穿着盔甲,歉然道:“等娘回来好不好?”而程老夫人揽过小孙子,满面寒霜:“你娘心里哪有智儿,都恨不得住到营里不回来。”

那时候幽州之战如火如荼,正是最激烈的时候,谢弦能够抽出半日时间回来瞧一眼孩子,已是不易。

后来谢弦当然是走了,她临离开之时,向年幼的儿子说了许多软话,程智都不肯理,况且还有程老夫人在一边添油加火,这让年幼的程智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一般委屈,哭了很久都没哄乖。

“你跟我有什么好聊的?”

程智越是别扭抗拒,谢羽越觉得好笑:“你既然能够理直气壮的发火,心虚什么呀?”

“我哪里心虚了?你一个小丫头子懂什么?”

谢羽摸摸下巴,一点也没为自己的不学无术而感到不好意思:“是啊是啊,我没读过几天书,要是讲大道理肯定是跟讲不过你的。那咱们就来聊聊娘这个人吧。你对娘有怨,我都不必确认。”

程智才要开口,谢羽已经阻止他:“得,你不必为自己辩解,说对娘没有怨恨。书上也有讲,事无不可对人言,君子坦荡荡,你有怨就怨,别藏着掖着,让人看不起。”

“我就是有怨,怎么了?!”程智怒冲冲看着她:“你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被她捧着跟个宝似的。我小时候求她陪一会,都求不到。后来索性一走了之,这十几年都没有亲娘,这会子忽然之间跑过来对我指手画脚,也不见你听爹的话,还不是对他爱搭不理,当我不知道吗?”

谢羽失笑:“先申明一点啊,我对程大将军毫无怨言,半点怨言没有。说实话,在来长安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爹,亲爹。而且还是个固执的老头。”

程意小小声反驳:“祖父不是固执的老头。”他脸上沾着点心渣子,神情也是一本正经,可惜谢羽跟程智都没空搭理他。

他见叔叔姑姑都不理,小心爬了下来跑了,才到了程智院门口,见到程卓过来了。原来程卓才进门,听得谢羽来找程智,生怕弟弟妹妹再起冲突,立刻便赶了过来。

程意立刻向他告状:“爹爹,小姑姑说祖父是固执的老头。”

程卓失笑:“乖,咱们偷偷去听听,姑姑跟叔叔说什么了啊。”

程意乐的直点头,似乎觉得偷听很有趣,踮起脚尖跟着程卓悄无声息的进了程智的院子里,立在窗边偷听房里人说话。

房里,程智震惊的看着谢羽:“你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还以为谢羽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ωωω.ńmτxτ.cōm

谢羽的声音平静而轻缓:“听说我三岁之前是个小傻子,从生下来就傻,完全不开窍。春和姑姑说,娘为此伤神自责许久,认为都是她的错,才生出了个傻子,不知疼不知冷。后来渐渐长大,跟着她四处走,对娘前半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只知道她是做生意的。嗯,我就是商人家的女儿,可以自由的到处走,唯一不同的是,还要练功练箭。啧啧,谢大将军可狠了,拿着箭能追出我十里地去,就为了让我能够有躲避流矢的能力。”

窗外的程卓一时里听住了,三个儿子里面他是对当年父母分开的原委知之最详的一个。

程智很难想象如今古灵精怪的谢羽还有过痴傻的小时候。从出生之后就顶着商家女的身份到处抛头露面。在他心里,出身极为重要,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够抛弃的标识。

“知道自己出身名门之后,你难道就从来没怨过娘不曾早点告诉你?”

谢羽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怨的?出身名门能代表什么?就连历朝历代的皇帝,也还有出身寒微的呢,等到打了天下做了皇帝,还不是非要标榜自己出身名门,大有来历,但谁人不知呢。”

程智对谢羽的话竟然无法反驳,但又实在不能苟同。他从小就听程老夫人在耳边念叨程氏一门如何荣耀,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在大魏是如何光耀显赫。他后来有机会去了解,谢氏一门并不比程氏差,只是后来门第凋零,才至谢弦一人,而她偏偏能够抛下这一切荣光,去做个地位低下的商人,这在程智看来,实在难以理解。

“你……”对皇权都毫无敬意,这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奇怪的念头?

谢羽实在忍不住损了程智一句:“要是读书人都似你这般读成了个呆子,这天下让一帮读呆了书的酸腐来管理,可真是灾难!”

程智最恨程旭跟谢羽张口闭口就叫他书呆子,本来对谢羽还小有同情,只觉得她好好的程氏千金,出身高门大户,可是却在民间做个商人之女多年,还毫不知情,当真有几分可怜。不过谢羽这句话一出口,他便立刻火了起来:“这天下不让读书人来管理,难道让商人来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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