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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秋波(60)

贺凤冷寒声道:“你都受了这般重的伤,还要跑出来胡闹!大哥早已交待下来,今日务必盯着时健,到时候将照夜狮子白弄了回来还你!”说着说着更添三分气恼:“你倒好,谁也不信!若非盯着时健的兄弟瞧见你来了,赶来报讯,今日说不定你便会被药摩沙的人捉了去,倒是正合我意!”

华鸾素察颜观色实是一流,自朗达磨那夜自己落在他手中安然无恙,便不再时刻提防此人,笑嘻嘻仰起玉一般的脸儿来,谄媚讨好:“这不是你带着一帮沙盗来打劫了么?以前你们在大沙海之中,是不是掠了人家姑娘,都搂在怀里载在马前?”

这话分明不怀好意,贺凤冷狠狠扯了她的耳朵一下,在她的惨叫声中轻笑道:“你说呢?是想问大哥有没有这样搂着女人么?”明明知道这丫头对吐迷度心不在焉,一向只余敷衍。

想了想,倒好心一回,又补了一句:“今日猎宴,不是时健死便是我们亡,没得选择!这事大哥早已吩咐下来了,不必手软!”

华鸾素家中亦有皇室成员,对此早有耳闻,倒也不曾惊奇,只叹息不止:“王孙公子也不过如此,命运反复,朝福夕祸,实是难测!”

从前贺凤冷只当她父母辈乃是落难阀门世家,那晚听得朗达磨所说,此刻倒不觉得她这话有多意外。大周朝的安平王,那是在政治斗争之中屹立在风口浪尖都不倒的人物,历经三朝只手遮天,且家中幼女乃是当朝储君,谁人都知这位安平王虽不是太上皇,可却是未来女帝的亲娘,只叹息一声:“成王败寇,向来如此,我倒不知道安小七何时又是个慈悲性子了?”这句话却带着讽刺之意。

他怀中少女半闭着眼睛,想是乏了,低低笑出声来:“我几时又同情时健来着?不过感慨命运反复无常罢了。你瞧着我是那般心软的人吗?”

他俯身在她耳边咬牙:“能出手就将素昧平生的我胸口捅出七个血洞来,我哪里敢说你这丫头是心软之人?盼着你将来尝到情滋味……”他猛然仰头,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尝到情滋味又如何?

华鸾素一仰头瞧见他微红的耳朵,禁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笑。

晚霞初起,群鸟空鸣,篝火熊熊,密林喧腾,处处埋藏着弓箭与危险。此刻向来是群兽出动觅食,百鸟返巢之际,然则今夜乃是多事之秋。

梅娜侧妃来时,时健已经咽了气。

药摩沙千算万算,实在忘了这不成器的外孙的重要之处。

时健一死,这王储之位必然落在伏帝匍手里。

伏帝匍何许人也?初次出手便震慑全场,连亲弟弟也敢杀,还有何不敢?

从前追随药摩沙一族的其余各部首领,立时惶恐不安。

怀仁可汗与可贺敦带着吐迷度骑射归来,远远瞧着营地篝火熊熊,手拿马鞭指着那些人叹气:“这帮家伙好似平时俸禄不足以饱腹,这时节都赶了回来等着吃烤肉。”

可贺敦笑笑不语。

由于吐迷度随侍在侧,那些人方才四下寻找可汗,想将幼子过世的消息上达圣听,可惜一瞧见吐迷度,便缩了回去。因此怀仁可汗万万不曾料到幼子已经身亡。

待得近前来,听得梅娜侧妃的啼哭之声,不似平日里那般柔媚到让人心骨酥软,而是带着尖利的刻骨的怨毒之意:“我儿啊,你死的好冤啊!这天杀的狼崽子,今日才回来便拿你开刀,他若再待些日子,母妃便来地下陪你!”

怀仁可汗面色一变,猛然转头瞧了吐迷度一眼,那一眼极是复杂难言,仿佛失望又仿佛欣慰,仿佛愤怒又仿佛解脱,诸般情绪一一从他眼中掠过,还不及吐迷度细细分辨,他已转过头去,在马上高喝:“好好的,这是怎么啦?”

众人皆知他向来最是疼爱幼子,惊闻幼子噩耗之下居然能够定力十足,面色不改,实是惊诧不已。

梅娜侧妃本是抱着时健的身子伏在草地上痛哭,听闻怀仁可汗的声音,双目泛着血丝,泪珠儿滚滚如雨落了下来,啊的一声惨叫便扑了上去,紧抱着他踩在马蹬上的鹿皮靴子大哭不止:“可汗啊,你可回来了,你要为臣妾作主啊!臣妾这一生只育了时健一个孩儿,今次打猎,大王子殿下不过初初回来,便对幼弟下此毒手,实是让人齿冷心寒!只怕将来……只怕将来臣妾与臣妾的族人皆不得善终!……求大汗为臣妾作主……”

怀仁可汗定定坐在马背上,面上神色似悲似泣,良久才温言道:“梅娜,你也知道今日伏帝匍与我在一起打猎,半刻也不曾分开过。时健丢了命,怎能算到他头上?本汗已知你今日悲伤过度,这才胡言乱语,不会怪罪你就是了!你且松开手,容我下去瞧瞧!”

梅娜侧妃自入回纥后宫,怀仁可汗几乎鲜有驳回她意见的时候,凡是她所求定当竭力达成,是以今日被怀仁可汗这态度给惊住,又许是爱子过世,,深受打击,只呆呆松了手,见得那山岳一般的男子跳下马来,大步向着时健而去。

她还记得时健极小的时候,还不曾学会走路,怀仁可汗每日下了朝必然会来星辰殿陪伴她们母子,风雨不缀。有次伏帝匍发烧,烧了三天三夜,可贺敦遣人来请,也未曾教可汗移步,去瞧一眼大王子。那时候她心中暗喜,可贺敦手握兵权,既不懂温柔之道又不懂收敛之道,终于引得可汗忌惮又厌恶,这才教她能够这般轻易便夺了怀仁可汗的心。

可是这般轻易夺过来的心,隔着近二十年的尘土岁月,连她自己也觉茫然,到底值与不值?

怀仁可汗俯□去,在时健身上检查一番,虎眸在围观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奇道:“二王儿骑射功夫一向不错,怎的今日会从马背上栽下来?这分明是从马背上栽下来跌断了脖子!”

先时那守着时健尸身的护卫朝前一步,跪下回禀:“可汗,殿下的坐骑在奔跑中被人刺伤了双膝,这才导致殿下跌下马来摔断了脖子。”

他身后,有人将那马儿拖了过来,那人指着马儿膝关节处深深嵌进去的绿叶给他看:“可汗您瞧,这人手法高明,暗器功夫一流,应该是江湖中人。整个回纥宫中,暗器使得这般妙,能够摘叶伤马者,恐怕难找!”

梅娜侧妃似醒过神来一般,尖叫着扑向了吐迷度:“都是你……都是你那个什么兄弟,叫安小七的!这小杂种让我的王儿跌下马来摔断了脖子……再也活不成了,再也活不成了……”

吐迷度闻言面色大变:“侧妃娘娘休得胡说!谁人不知小七打败了吐蕃刺客,自己又身受重伤,连起身都难,岂会跑来这里行凶?伏帝匍今日来不过才一日,侧妃娘娘便接二连三的诬陷本王,是何居心?”

梅娜侧妃显然神智已昏,全然不顾场中人数众多,抬头指头顶:“他就在树上……他坐在树上使劲笑……你那好兄弟,他坐在树梢之上偷听别人谈话,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旁人听她这话,神神叨叨,分明已经是被刺激的严重,得了失心疯的模样。怎的会有人坐在树上?

但药摩沙的护卫之中有不少人见过安小七,立时齐跪佐证:“禀可汗,我等确实瞧见了那树杈上坐着的安小七。他在树顶之上跳来跳去,像一片树叶一样轻,踩在最细的树枝之上都不曾跌下来。我等身重体硕,未曾有他那样的轻身功夫,只得在树下追,但追了一气并不曾瞧见他。再见到他时,他抢了二殿下的那匹照夜狮子白,二殿下怒了,正在拼命狂追。”

旁人听闻此言,只觉这少年轻功俊秀奇绝,遥想她能轻如一片树叶在树海间轻跃,那是怎样出色的人物?

唯有吐迷度瞳孔紧缩,心似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忧心不已,早听凤冷说小七在卧床,估计没有十天半月难以痊愈,她却这般顽皮,就为了她那匹马儿,非要跑来凑这热闹。他真是有些懊悔当初将这马儿送了给时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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