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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110)

此事说来真不怪他,他分明是在为卓秋弦分担,众弟子不约而同地面露钦佩之色,等着商镜决定。

商镜沉吟,迟迟未表态。

几位青华长老甚为感动,纷纷道:“好孩子,不关你的事,快起来。”

卓秋弦原是青华后辈里最拔尖的,如今晋升在即,受罚定会耽误修行,青华优秀的后辈就这几个,又没了商玉容,众人口里责骂她,其实还是心痛的,只是放走害洛歌的凶手,谁都不好说情,谢令齐身为南华首座弟子,他开口最合适。

“我做的事,我自领罚,”卓秋弦淡淡地道,“你要做好人却与我无关。”

她毫不领情,连商镜都有些尴尬,不好下台了。

谢令齐清楚她的性子,微笑:“我因有过而受过,师妹多虑了。”

放走害洛歌的凶手,南华派几名大弟子早就愤怒不已,见卓秋弦不通人情,一名弟子当即冷笑:“当日师姐让那位诃那仙长去禁魔坑,谢师兄原本要跟去,却被师姐留下来说话,我们在旁边瞧着,师姐怎么也不像是疏忽……”

不待原西城喝止,卓秋弦便冷冷地道:“当初柳梢也有害玉容的嫌疑,洛歌能救走她,如今她有嫌疑害洛歌,我为何就不能放?”

她这么直接顶回去,竟堵得南华众人紫涨了脸,无言以对。

“秋弦,不得无礼!”商镜呵斥。

“弟子愿自逐人间五十年,必立功一千,炼疫药三万,斩除尸魔石兰以谢罪。”卓秋弦说完,也不理会众人,站起来径直出殿去了。

殿内气氛更加尴尬,说来她也不过是疏忽,这等惩罚已经很重,实在没理由再追究。加上商玉容与洛歌先后出事,仙门出色后辈已失其二,众人心理上难免也会宽容些,只有祝冲哼了声,对她这种我行我素的风格甚是不满。

南华派最优秀的人物陨落,身为掌教的原西城心中悲愤比旁人更来得深刻,然而碍于洛家与卓家的渊源,他也不好过于责怪卓秋弦,终是开口道:“罢了!”

眼见谢令齐还跪在地上,洛宁走到商镜身旁劝道:“谢师兄也不是故意的。”

众掌教纷纷道:“重罚了一个,没理由再罚第二个。”

商镜点头示意他起来,又皱眉道:“那个诃那自称受过见素真君指点,即是仙道中人,他怎会出手救这柳梢?”

“还用说?”祝冲道,“他定是被那魔女花言巧语骗了,当初沧沙仙尊不也误信了她!”

噩耗公开,众掌门弟子自发改称洛歌尊号。想天罚之后,仙门千年无天仙,更兼魔宫侵扰,咒仙术几近失传,剑仙术亦少有大成者,公认仙门第一的紫竹峰术法也不复当初,重华宫一脉本就单薄,到洛歌这代,洛宁残缺,武式微失踪,羽星湖离开,另几名弟子为抵御魔祸死的死伤的伤,洛歌自幼天赋出众,受命担起承继重任,百年前仙门遭逢大劫,他出关促成仙武联盟,弥平魔祸,仙门方有休养的机会,近年晋升的弟子成倍增长。他这一生可谓极其简单,前半生闭关修炼剑术,后半生为六界奔走,所立功劳已数不清。绝顶剑术,百年功绩,仙尊之名他完全受得起。

提到他,众人皆黯然,一名弟子大声道:“我等必定要擒回魔女,报此血仇!”

在场弟子都高声附和。

商镜不禁脸色一肃,未等他开口,祝冲便喝道:“住口!沧沙仙尊之事固然令人痛心,魔宫亦是可恨,但我等斩杀魔女是为六界安危,不是为了报仇!”

弟子们被骂得惭愧而退,个个垂首不敢作声。

商镜亦严厉地道:“身在仙道岂能执着于仇恨,尔等需谨记祝掌教的教诲。”

天山派掌教睢和咳嗽了声,道:“眼下妖界内患未平,不足为惧,唯有魔宫,恐怕会再度兴风作浪。”

他们要商议事情,众弟子忙退出殿外。

一名武修者早就等在外面,见了苏信忙作礼:“侯爷请师弟过去一叙。”

处理卓秋弦是仙门内事,商镜自然没让武道首领参与,武扬侯这次在青华宫停留了快半个月,算算日子也该回去了。

苏信忙拉洛宁:“走,我们过去吧。”

那名武道弟子咳嗽了声,笑道:“侯爷有礼物要送洛姑娘的,不过这次是让师弟单独去说说话。”

苏信皱眉:“宁儿又不是外人……”

洛宁打断他:“苏伯伯定然有要事嘱咐,你快些去吧。”

苏信也觉得有理,说声“晚些来找你”,就跟着那弟子匆匆地走了。

洛宁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头。

“宁儿,”谢令齐拍她的肩膀,“师兄在呢。”

洛宁笑了,摇头:“我没事啊。”

迎雁峰的客房院子里,武扬侯端坐在石凳上,披着厚紫色披风,双眸依旧炯炯有神。方卫长与两名侍卫站在他身后,见到苏信进来都作礼称“世子”。

没等苏信说话,武扬侯便开口道:“他入了仙门,你们不必讲这些规矩。”

方卫长等人答应。

苏信果然高兴了,上前作礼:“父亲!”

武扬侯挥手示意他起来。

“父亲要回去了?”苏信坐到他身旁,父子难得有这段相聚的时日,如今即将分别,难免不舍,“我有空回去看你。”

天下父母心,恶人也是一样。从商镜口中知道儿子修行顺利,可望得仙骨,武扬侯欣慰不已,当初将他送入仙门果然是对的:“你只管用心修行,切不可惦记我,误了正事。”

苏信答应:“父亲有何要事,连宁儿也瞒着?”

武扬侯没有立即回答,方卫长几人知趣,连忙退出院门外。武扬侯这才道:“命魂残缺,轻易是治不好的,该远着的,就远着些。”

苏信脸色微变:“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能与紫竹峰结亲,武扬侯最初是欢喜不已,然而如今洛歌不在了,洛宁天生残缺,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人仙观念始终有利益之别,武扬侯为了儿子,哪肯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她不能修炼,将来只会拖累你,耽误你的修行大道!”

苏信忙道:“我会用心修行,不会耽误大事。”

“她修不得仙骨,迟早会老去,你那时还要对着她?”

“我给她找药!”

武扬侯冷笑:“你这点修为能去凶险之地找药?如此,你这一生都要为她奔波,哪里还顾得上修行?”

苏信噎了噎,涨红脸站起身:“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弃她不顾!”

武扬侯早料到他倔强,拍桌呵斥:“放肆!我送你入仙门,是为苏家后代着想,你竟全不体谅,心里还有没有为父,有没有苏家祖宗!”

苏信脾气本就软弱,一时被骂得无言以对,对峙半晌,终究是放软了语气:“洛师兄出事,我就弃宁儿不顾,同门师兄弟将如何看我?父亲希望我在仙门立足,总该我着想。”

这话却也有理,武扬侯哼了声:“好皮囊的女人多的是,过些时候再慢慢远着吧,走了!”

他说完就带着方卫长等人去向商镜辞行,苏信哪还有心情挽留,想到洛宁的境地,顿时越发酸楚心疼,连忙过去陪她说话了。

久别的虚天魔宫依旧保持着一片混沌的状态,游走的污浊烟气被驱散在结界之外,不见蓝色幻海,只见层层云潮荡漾,映着月色,颇有几分朦胧飘逸的美感。

柳梢并不会欣赏这种美感,若非走投无路,她也不想来这里。

孤寂乏味的柳家园子,残酷罪恶的武扬侯府,幽美庄严的青华宫,以及奇异凶险的大荒……每个地方都有不好的经历,却又多多少少有一些她想要留住的东西,无论哪一处都比阴暗污浊的魔宫好多了。

柳梢常常想到那遍生翠竹的孤绝仙峰,以及淌着四海寒水的冷寂宫殿。尽管没有多少内容,她总是在闹脾气,仙者总是在殿内处理事务,可那段记忆是她有生以来最真实的。

大荒那一夜,阳夹山雨水激流,浮波的仙影终是烙在了她的心头。

“用你的命,也许能换更多人活下去,你怕死么?”

“想活下去,没有错。”

同样的风雨夜,她记得那个怀抱,却没料到他的决定,她常常会想,当时那双眼睛里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察觉魔丹气滞,柳梢收回思绪。

随着报仇之念放下,她一度放弃修炼,可如今为了守护,她必须走下去,守护他所守护的东西,哪怕伴随着魔性的危机。

行功完毕,柳梢看了眼远处云海上的黑色人影。

这些天他似乎一直都站在那里,没有来缠她,也没有离开。

柳梢是真的奇怪了。

不肯放弃,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执著?

柳梢径直出了结界,她最近伤势已经痊愈,便想起洛歌的话,叫住几个魔兵吩咐道:“你们去大荒,打探尸魔石兰的下落,回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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