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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26)

里面迟迟没有回应。

陆离极少设防护阵,柳梢索性遁进房间查看,发现床上被褥整齐,并无人影。

陆离竟然不在!

柳梢吃了一惊,试探性地又去敲白凤与杜明冲的门,房间外的防护阵还在,里面却同样没有动静,整个客栈内都一片死寂,好像除了她,别人都睡沉了。

诡异的歌声似乎近在耳畔,柳梢更加害怕,直觉当前处境危险,又不敢叫喊。

为什么歌声只叫醒自己?难道对方已经注意到自己了?能造成这种大范围的影响,对方修为必定很高。还有陆离,大半夜的,外面又在下雨,他会去哪儿?会不会出事了?

四周静得可怕,柳梢心跳如鼓,站在阶前仔细听了半晌,到底是担心陆离,壮着胆子跃出了院墙。

——如果对方是针对自己,留在房里也未必安全,不如过去看个究竟。

小客栈位于村口处,右侧院墙外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斜斜划过,歌声正是起源于此地。柳梢循声而至,悄悄地落在河畔大石后,警惕地观望。然而映入眼中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场景。

河面,一名俊挺男子立于水上,负手轻啸。

白衣如雪,腰系银丝,足踏白缎银纹履,身畔千万雨丝连接天地,如同晶莹透明的帘幕,他身在帘幕间,足边点点水花溅开,美如画卷。

雨夜歌声,奇怪男子。

他是食心魔?柳梢仔细听了听,摇头——这歌声初听耳熟,实际上与之前听到的歌声仍有区别,当日引诱姜云的歌声更加柔和空灵,令人倍觉亲切,而眼前这男人的歌声虽然有相似的魔力,细听之下却透着一股子冷意。

柳梢正在忐忑,歌声忽止。

男子朝这边走来,凌波而行,雨中漫步,白衣冷清。

被发现了!柳梢一慌,纵身要逃,乍闻清啸声再起,一道银光自河中飞出,快如闪电,准确地缠上她的腰。

晶莹的绳子,柔软带弹性,竟是水的力量!

柳梢被水绳缚住,周身灵气再也不听使唤,想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柳梢顿时骇然了。

以歌声魅惑人,此人定非善类,且修为深不可测,他引自己出来是想干什么?

眨眼的工夫,柳梢已经被水绳拉到河中央,想起姜云的遭遇,她吓得直哆嗦:“你想做什么!”

男子只是打量她,双眸平静无波。

柳梢等了半天听不到回答,硬着头皮叫:“陆离呢?你把他怎样了?你就是食心魔?”

“不受妙音影响,”男子皱眉,却是自言自语,“难怪主君会留意。”

他应该不是人,会不会也是魔?柳梢正在考虑要不要说出卢笙的名字,突然听到男子“哼”了声。

又一道冷光自左侧飞来,直斩水绳!

“嘭”,水绳断裂!

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男子未及阻止,虽惊不乱,握左手,无数水刃自河中飞出!对方亦无所惧,不避不让硬挡,“叮当”数道金铁交击声过,水刃尽数粉碎!

来人也不弱!柳梢惊喜万分,知道自己多半是得救了。

自知遇上强敌,白衣男子不愿恋战,趁机沉入水中失了身影。

雨点拍打河面,哗哗作响,茫茫一片。柳梢低头看着河水,诧异无比——河水清浅仅没至大腿,全无水遁的气息波动,他果然不是人类。

“那是寄水妙音族的阿浮君,”背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别找了,寄水族寄水而生,拥有控水之能,天下水脉是连通的,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啊?”柳梢反应过来,飞快地跳上岸。

来人居然也是一名年轻男子。

双眉弯如月,双目清如水,整张脸颇为恬静。黑发用三支式样复杂、异常精美的银簪束起,弯曲的藻形大簪尾斜在右侧,其上点缀着小珊瑚宝石,两排紫丝流苏自簪尾处长长地垂落,直拖至肩头背上。

雨下得不小,他独立半空,浑身却无半点湿迹,紫色长袍鲜艳,腰间挂着几件小银饰,沉沉黑夜因此明朗。

柳梢惊讶不已,她方才还以为出手相救的是卢笙,这位又是谁?

思绪尚未理清,眼前变化再起。

地面出现了个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高,逐渐有了形状,一朵银色莲花凭空盛开,三尺来高,寒意隐隐扩散,竟是凝雨成冰。

年轻漂亮的紫袍男子无声地落下,站在了那朵冰莲花上,似乎不愿下地,不肯沾染半点尘埃。

柳梢回过神,忙道:“多谢仙长搭救,不知道仙长大名?”

“在下诃那。”男子在莲上微微欠身,声音也清澈悦耳。

果然是位仙长!柳梢暗暗高兴,她自小就对仙门存着尊敬向往之心,多年前的琴声与那位无名仙长的风采犹未自记忆中遗忘,如今再见到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又不像之前那位有压迫感,柳梢顿时感觉亲近起来,作礼道谢。

“举手之劳,”诃那莞尔,丝毫没有架子,“看来你被阿浮君盯上了,好在寄水族行不离水,今后一个人少到水边行走便是。”

他的眉眼都很秀丽,鼻子却生得挺,整体才不至于显得太女气,善意的嘱咐更透着关切,令人想厌恶也无从厌恶起。

柳梢对他好感大增,忙问:“寄水族是妖魔吗?”

“是妖族,”诃那看着河面轻声叹息,“因其祖先造下一桩深重罪业,致使全族遭受天罚,从此寄水消罪,离水便会气竭而亡,他们势薄力弱,几番险遭灭族,面对欺凌唯有低头隐忍而已。”

与象征守护的神仙相对,妖魔在人间常充当反派,柳梢原本无好感,然而她认识了卢笙和可能是魔族的月,他们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这让柳梢很矛盾,如今再听到寄水族的故事,不由得更加意外——原来妖魔跟人一样,并非都是强大凶残的,弱小的族类也同样会受欺负,会为了生存而卑微地忍受屈辱。

柳梢将姜云之死讲了遍,问:“会不会是寄水族做的?”

诃那摇头:“应该是食心魔所为。”

柳梢将信将疑:“可她是受妖歌吸引才进树林,被挖了心。”

“那应该是巧合了,”诃那道,“寄水族入罪之前原本叫妙音族,族中善妖歌,能惑人心智,仙人妖魔多少都会受影响,阿浮君修为非同小可,方才我都险些被其妖音扰乱心神。只是,寄水族轻易不会与人类冲突,修炼遵循正途,并不需要取人心,偶尔作歌戏弄人,却无心加害的。”

说到这里,他话题一转:“我见你似乎不受妖歌影响,怪不得阿浮君会找上你。”

柳梢其实早就察觉了,当初亲眼见姜云被妖歌迷惑,连“收神术”都失去作用,眼下白凤杜明冲他们也着了道,修为不深的自己却两次都能保持清醒,难怪会引起寄水族的注意。

“我也不知道。”柳梢如实回答。

“可否容我一观?”

“好啊。”柳梢大方地伸出手。

见她毫无防备,诃那倒有点意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门上。柳梢只觉一道柔和的灵气顺着手臂蔓延入体内,像是细细的水流,随周身经脉反复转了好几个圈才散去。

诃那缓缓收回手,神色复杂。

柳梢问:“怎么样?”

诃那摇头:“此事果然蹊跷,你可曾察觉有异常之处?”

柳梢立即想起身上那时有时无的奇怪力量,待要说出来,转念间却又强行忍住,摇头道:“没有。”

诃那微微眯了眼。

此女修为不算深,本以为她身上有克制妖音之物,谁知探寻下来全无发现,这未免太不可思议,难道她是天生与妖音相克?

百思不得其解,诃那叹道:“罢了,此事再说,我要走了,你快些回去吧。”

柳梢看脚边雨水流淌,仍心有余悸:“要是那个阿浮君再来……可怎么办呀?”

诃那莞尔:“寄水族行动力量皆受水限制,水多法力便强,水少便弱,何况雨乃无根之水,非寄水族能掌控,你不必害怕。”

除苏信之外,他是第二个令柳梢见面即生好感的人物,柳梢依依不舍地问:“你在哪座仙山,我闲了去看你。”

诃那道:“寻常散仙,无门无派,云游四方。”

真是个自在的神仙!柳梢高兴地邀请:“我们去青华宫,你要不要去?”

“大门派规矩多,我就不去了,”见她失望,诃那含笑道,“倘若你不介意,我有空便去青华宫看你。”

“一定呀!”柳梢喜得拉住他的衣袖,“真的,你一定要来!”

诃那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微笑点头:“雨大了,快回去吧。”

柳梢看他一眼,“哦”了声,缩回手:“那我先走啦。”

说完转身跑了。

院子里,白凤和杜明冲不知何时都起来了,站在檐下看雨。杜明冲认定柳梢是在隐藏实力,每见到她便觉又惧又恼,没吭声就回房间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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