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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74)

重华宫位于紫竹峰上,遍地白云滚滚,人立其中,犹如置身茫茫云海,云海上生着千万竿翠竹,风过竹吟,如诗如歌,时有仙鹤自头顶掠过。紫竹峰是因一位前辈喜爱紫竹而得名,早期这里的竹子并非全是紫竹,曾有诗云:“玉干生在白云间,鹤影归来寻不见”,唯有亲眼见到这般清幽景象,方知此地是真正的尘外仙境。

重华宫当年在天罚之下完全塌毁,重华尊者洛音凡离去后,其孙洛攸只在原址上进行了简单的重建。除了正殿与两间偏殿,仅有不到十间房。正殿朴素庄严,出门下石级,庭前有一道约三丈宽的清流,冒着稀薄的寒气,其中游鱼来去,鳞色各异。一块巨石横于水上,便算作桥了。

紫竹峰剑术闻名,这一脉弟子却不多,重华尊者其后代及弟子大都殒身于那场天罚之下,至洛歌这一辈,仅有五名正式弟子,除洛歌兄妹与那位只闻铃声未见过面的羽星湖尊者之外,另两个都去人间驻守了,目前紫竹峰上就只有洛歌与柳梢。

虽然只有两个人,紫竹峰却丝毫不见冷清。

“放我出去!谁要在这儿!”

“我是魔,怎么不来杀了我呀!”

“你给我出来!”

……

就算只有勉强行走的力气,柳梢依然歇斯底里地闹了半天,直叫得气喘吁吁,胸口隐隐作痛,才不得不闭嘴歇息。

她并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惨状,除去外伤,五脏尽裂,筋脉也遭受重创,算是死人一个。如今经过洛歌救治,配合魔体的特殊能力,她的外伤已基本痊愈,但筋脉受损严重,几乎用不了魔力。

紫竹峰设置了结界,外人不得进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洛歌的目的很明显。

利落的黑衣不见,柳梢看着身上洁白的仙袍。

这种雪一样的白,就像仙门那群人,个个都认为自己干净无暇,站在高处审判着别人,有谁亲自体会过身陷泥污的痛苦?

柳梢恨恨地“呸”了声,慢慢地挪上石桥。

白衣仙者踏云而来,步伐平稳,仿佛带着一缕清风,卷得足下云气动荡。

与以往不同,如今他穿了身正宗的紫竹峰道袍,素带广袖,后摆雪纱拖了老远,在云气中起伏,极为飘逸。

柳梢见到他立刻又来劲了,叉腰挡在桥中间。

洛歌连眼波都没动一下,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桥对面,沿着石级往殿内走。

被困在紫竹峰至今,柳梢算是完全展现了本色,不识好歹地冲着他的背影骂:“谁稀罕你救!我要出去,快放我走!我才不要在仙门!”

洛歌终于转身来看她。

对着那双眼睛,柳梢完全不惧:“让你把我带来这儿的,快放我出去!”

洛歌道:“此时出去,便是送死。”

柳梢哼了声:“我才不怕!”

“如此,又何必出去,”洛歌道,“你足下便是四海水,六界至寒,跳下去也是死路。”

“谁怕!我就是不要留在这儿!”柳梢将牙一咬,当真“扑通”跳入水中。

对于她这种任性的举动,洛歌并不意外:“你伤重未愈,魔体难以承受。”

不用他说,柳梢已经察觉到这水奇寒无比,比冰块还要冷十倍不止,寒意直透骨髓,柳梢被冻得直哆嗦,却仍不肯服软,倔强而得意地瞪着他:“要……要你管!”

洛歌往庭前石桌旁坐下,平静地道:“我已救过你一命,从此刻起,你的生死由你决定。”

至寒之水侵蚀身体,柳梢唯有强行运转魔力与之抵抗,本已受伤的筋脉很快难以承受,寒冷与伤痛双重折磨,柳梢惨白着脸,上下牙直打架,犹自嘴硬:“我……我要走!我才不不留在这儿!不……不如死了!”

洛歌“嗯”了声。

眨眼工夫,柳梢冻得双唇乌青,望着岸上冷漠的仙人,威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一盏茶后,筋脉尽废,半个时辰后,死。”洛歌起身往殿内走,不曾再看她一眼。

云中衣袖翻滚起舞,天丝泛着无情的光泽。

望着那个背影,少女开始恐惧了。

他不是陆离,根本不关心她是否会痛会难受,她的威胁毫无意义。

被纵容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女,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拿自己威胁别人,是愚蠢。

不,不要死!他们杀了陆离,还冤枉她,她不甘心!所有人都想她死,她就偏要活着!筋脉!不能被废了筋脉!所有人都放弃她,力量才是唯一的倚仗,她不能再成为废物!她还要杀了商镜他们报仇给陆离报仇!

意识开始模糊,麻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水下沉,柳梢明白,这种时候昏迷过去,后果只有一个。

“不!”惊慌的少女用尽力气保留最后一丝神智,死命扒住石岸,终于开口冲那个白影大叫,“救我!救我呀!”

他似乎回头看她了,可惜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为何要救你?”

“我不想死!”

“魔性驱使,你终会害人。”

“我不会的!不会害你!”

“不得向仙门寻仇。”

面对这个条件,柳梢咬了会儿唇,突然狠狠地“呸”了声:“我才不!”

谢令齐那么可恶!害了陆离,把她也害成这个样子,凭什么不让她报仇!

固执的少女哆嗦着,努力地瞪大眼睛做出不屑的表情,果断地松开手沉入水里。

脑袋变得沉重无比,人在梦与清醒间挣扎,简直比之前受伤还要难受。

再次睁眼,柳梢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榻上。

房间再熟悉不过,除了木榻和被褥,仅有一扇木窗,一张矮桌、两张木椅,除此之外见不到别的陈设,连个柜子镜子都没有,朴素得不可思议。

身上裹着厚厚的羽被,寒气还是不停地散发,睫毛尖都结了冰。

没有人抱着她安慰,也没有人会管她了。

目睹仙者无情,方知曾经的温暖难得。柳梢想哭,喉间却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唯有抓紧被子蜷成一团,颤抖。

“吱呀”声响,门被推开,风送进药香。

柳梢立即闭眼。

脚步声走近,在榻边停住,接下来是药碗搁在矮桌上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又朝着门去了。

柳梢猛地撑起身挥手将药打翻,冲他的背影叫:“我才不吃药!谁要你假好心!”

洛歌也没生气,皱眉看她一眼,便出门离去。

柳梢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空碗与药汁,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流,她慢慢地缩回被子里,将头也完全藏进去,像只藏在壳里的乌龟。

没多久,脚步声再次走近。

柳梢从被子里探出头,发现面前又放了碗新的药汁,望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柳梢撇嘴,飞快地擦干泪,又要动手。

“这是最后一碗,可祛除四海水寒气。”

手抬到半空,到底没有挥下去。

柳梢红着眼睛瞪了他半晌,哼了声,夺过药一口气喝光,然后示威性地将碗砸到地上摔碎,重新抱着被子躺下,闭眼。

须臾,额上一沉。

长睫忍不住乱颤,柳梢连忙将眼睛闭得更紧。

透着力度的触感,像是清凉舒适,又像是带着似有似无的温度,纯正的仙门真气流遍全身,将寒毒逼出体外。

纵然闭着眼,泪水依旧不停地往外涌,柳梢悄悄地咬唇,抓紧了被子。

“嗯,放弃自己的人,无人能救,”那声音似乎也温和了几分,“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寒气消减,脑袋一轻,柳梢顿时感觉好受了许多,等到脚步声离开,她才偷偷地睁眼,只来得及看到房门合上前那一片雪白的衣角。

谁要明白他的道理!柳梢撇嘴,翻身过去。

一只手又伸来摸她的额头。

“谁稀罕……”柳梢突然顿住。

那手的动作很温柔,可是没有丝毫温度,指节苍白漂亮,看上去却透着僵硬感,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美丽的紫水精戒指。

“月!”柳梢立即从榻上跳起来,任凭身上羽被掉落,似乎也感受不到冷意了。

“是我啊,柳梢儿。”他站在榻前,斗篷前襟微微晃动。

柳梢咬了咬唇,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嗯,你已经好多了。”他似乎很关切。

柳梢哼了声,踢开被子跳下地:“走吧。”

他没有动。

柳梢呆呆地看了他片刻,明白过来,满不在乎地将脸一扬,重新上榻裹住被子:“我也不稀罕你救!我会逃出去的,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你是魔宫的希望,”他摇头道,“你忘记陆离想要什么了?”

没错,她是“魔宫的希望”,他用这个理由引诱陆离,陆离到底想要什么?什么叫“魔族的未来”?陆离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

“我不相信你!”柳梢将头缩回被子里,“你根本不知道陆离的事,就是想要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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