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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160)

作者: flames 阅读记录

果然,话一出口,谢曲便听范昱赞同道:“那么我现在就是江钺。”

算算时间,如果他在刚进来这里时,扮演的是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军医,那么现如今,他便是已经死了的江钺。范昱想。

而谢曲就是当年还活着的薛景山。

至于时间么,大约便是在薛景山下令屠城之后,江钺魂魄不散,怨气深重,每日都痴痴地跟在薛景山身边,不论吃饭还是睡觉,都要把脑袋挂在薛景山的肩膀上,不停地问他:“薛景山,我就在你眼前呢,你看不见我吗?”

许是谢曲和范昱猜对了的缘故,范昱怀里的头颅忽然低声嘶吼起来,紧咬着牙关,神色痛苦而扭曲,但却只能勉强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零碎音节,在范昱怀里胡乱的拱来拱去。

挣扎间,啪嗒一下,江钺右眼眶里的茶色琉璃珠滚落到范昱手心,转瞬便化为烟尘,同时也将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被人看见听见的压抑苦涩,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范昱。

那是经年累月得不到想要答复的愤怒和不甘。

“薛景山,是你教我说,南陈子民就永远都是南陈子民,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

“是你教我说,南陈的将士永远都不该对南陈的子民举起屠刀。”

“那你这样又算什么?”

“只要竖起降旗,交出主帅就能保城内百姓平安这么荒唐的事,换谁来对我说,我都不会信,可偏偏就是你来了。”

“薛景山,薛景山,你午夜梦醒时,难道就不怕见着数不清的冤魂来向你索命么?”

“薛景山,我真是……”

“我真是后悔当年没听劝,没有把你给直接杀了。”

“……”

霎那间,深不见底的悲伤便如潮水般涌来,把范昱冲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抱紧怀里头颅。

良久,等到那些连绵的索问终于结束,范昱才恍惚地抬起头,面色冷白如玉,把江钺方才传递给他的感受,一五一十全说给谢曲听。

“如果你这时是薛景山的话,他想问你,你为什么要下令屠城。”范昱说;“明明所有道理都是你教给他的,你也一直在努力变成你那样的人,但你为什么……”

说到此处,范昱短暂地顿住片刻,稍稍歪过头,似是在认真倾听。

半晌,范昱才轻声补充了下半句,“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语气很古怪,能听出来是自觉帮江钺省略了不少脏话,但只可惜谢曲又不真是薛景山,江钺问他,他问谁去?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谢曲心说:我猜当年的谢沉欢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暂时回答不出,谢曲转一转手腕,一手撑额,开始琢磨这件事情里的因果。

“旁的不提,但我好像明白江钺为什么会出现在断山镇,又为什么非得问断山镇的百姓要‘将’了。”谢曲说。

因为按照地理位置看,既然如今的断山镇,乃是曾经南陈的杨花城,那也就是江钺的葬身之地。

再往深了想,或许江钺当年死后,其实一直都没有入轮回,但也没化煞。

下修界本就很难养出煞来,江钺没准一直就在这里游荡着,舍不得离开,只是无人能看见他,听见他。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江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谢曲曾被偷走的那三成怨气,一时承受不住,才闹出事来。

因为曾打心底敬佩薛景山,想要成为薛景山那样的人,才会在怨气加身时,神志昏聩,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守城,还是该攻城,进而理所应当把自己代入曾经薛景山所处的位置中。

换言之,江钺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薛景山:你看,假如我是你,我一定会遵守承诺,既然已经答应了保城中百姓平安,便不会食言,不会在死了主帅之后,依旧下令屠城。

但是另一边,江钺在把自己含混代入薛景山之时,却也隐约记着自己是该守城的。

作为守城方,他厌恶逃兵,厌恶薛景山的每一次转世,时而将断山镇中的百姓全当成自己城中的兵,时而又将他们当作是薛景山的部下。

证据便是断山镇外那股子怪风,还有镇子里那些被迫竖起的降旗。

怪风是用来约束自己部下的,叫他们不要当逃兵。

白旗则是用来警告薛景山的部下,把他自己和薛景山当年的处境,在臆想出来的梦境中彻底轮换。

至于祭祀时间在每年三月,那就更好理解了。想当年,江钺奉命死守的杨花城便是在三月底被屠,城中大火足足烧了三日之久,最后在一场暴雨里,归于寂灭。

而那个被江钺认出来的杜小山……

这也好解释:一个人的相貌会随着年纪变化,当年江钺在见到薛景山时,薛景山便年长他十来岁,大约是三十几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