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师叔。”
“属下天之邪。”
“我们逃走,九幽肯定已经知道了,”重紫有点不安,“他会不会追来,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你和我出魔宫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快点慢点没有区别。”
“难道他会放过我们?”
“不会。”
意料中的答案,重紫没怎么担心,这个人知道的永远比自己多,好象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似的,既然他早就想到亡月这层,想必已有对付的法子了吧。
“你若不想走,可以留下。”
“少君既然要走,我留在魔宫已无意义。”
重紫低声:“对不起,我无能,不能帮你实现那个抱负。”
“是我无能,”天之邪用那梦幻般的眼睛看着她,长睫在风中颤动,“成为魔王所需要的东西你都有了,惟独缺少野心,我无能为力,不能把你变作你父亲一样的魔尊。”
重紫轻轻咳嗽。
天之邪拉住她的手,将魔力度去:“你受伤太重,近日不得再轻易动用法力,否则必遭反噬。”
重紫抿嘴笑:“我们这是去哪里?”
“少君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喜欢看雪,我们去北方,找座雪山住下好不好?”
“好。”
云朵轻盈,飘过高山,飘过大河,进入茫茫云海,前方海面站着个人,白衣冷冷如霜如雪。
重紫呆住。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任何预兆地,他抬起右手,掌心金光闪烁。
闪避不及,天之邪立即将重紫拉至身后,结界去挡,重紫也迅速回过神,到底不肯跟他动手,只能提全身法力助天之邪布结界。
以二敌一,勉强接下这招,双方各退开两丈。
自东海出来就遇上虞度他们围攻,幸亏天之邪事先布局救下她,经历一场血战,重紫伤势本就沉重,此番强提魔力,全身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汩汩流出,带动内伤一齐发作,险些跌落云端。
“少君不宜动用法力。”天之邪用治愈魔光替她止住血。
“东海逃脱,此番还能走么,”声音依旧云淡风轻,他坦然将视线落到重紫身上,“念你善念尚存,废除魔力,入昆仑冰牢,可饶你性命。”
废去魔力,打入冰牢?重紫咬牙:“倘若我不愿意,又将如何?”
逐波破空而至,洛音凡探手接过,再不多言,招招绝杀,这边重紫重伤在身,天之邪要护她,招架甚为吃力,十招之后,二人竟无退路。
明知打下去危险,原该合力对敌,击败他逃走,可是她怎么能伤他?
眼见不敌,天之邪忽然侧脸看重紫:“只有先回魔宫暂避。”
是了,最善谋略的天之邪,当然有脱身之计!
那双眼睛带着梦幻般的魔力,惊喜之下,重紫看得恍惚:“回去,你会陪着我?”
“好,”天之邪不知挥出了什么,急速后退,“快走。”
重紫紧紧跟上。
.
二人出来时走得并不快,御风逃回去自然不用多长时间,魔宫内依旧昏昏一片,来去魔众见了她照常行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走进殿内,重紫无力地坐到水精榻上,天之邪却远远站在门边,并不跟过来。
“现在怎么办?”
“少君暂时不能离开魔宫。”
“那我们过些日子再走?”
天之邪没有回答:“少君对洛音凡还是有情。”
重紫垂首。
“洛音凡已忘记你了,少君今后再心软,没人能救你。”
“我知道了。”
“记住,三日内一定不要再动用魔力。”
重紫没有回答,忽然抬起脸看他。
天之邪依旧立于门中央,只不过殿门外透进的光线,映照洁白斗篷,使他身形看上去更加模糊,也更加耀眼。
无论是南华首座弟子,还是魔宫大名鼎鼎的左护法,一样的稳重,自信,胸有成竹,能替她谋划安排,打理好前后所有的事。
“要留意九幽,此人不简单。”平缓的语调。
重紫看着他许久,点头:“我知道。”
“就算知道,只怕你也是斗不过他的,”天之邪叹了口气,“罢了,你记得我这句话,做事不要再那么莽撞就是。”
重紫笑道:“我不会莽撞了,你放心。”
天之邪颔首:“少君先歇息吧,我要先出去办点事,迟些回来陪你。”
出乎意料,重紫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迫他留下来抱自己,甚至也不问他去办什么事,只是依言往水精榻上躺下,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一辈子也不愿再睁开。
许久,他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重紫没有回答。
殿内自此便再也没了动静,更没有生气。
极力驱除脑海里的一切杂念,什么也不想,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重紫僵硬地躺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连手指也不敢动半分。
睁眼,就是一场梦醒。
心头酸得很,痛得很,好象一点点破裂了,有液体从裂缝里淌出,涌上眼睛,要流出来,却被她极力挡在里面,一点点流回去了。
我答应,不会莽撞了。
我在等,等你回来带我走。
……
一转身?
一个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
……
终于,有什么东西落到身上。
那是件衣裳,带着熟悉的、清新的味道。
重紫立即睁开眼:“天之邪!”
“天之邪已经不在,”一道修长黑影如鬼魅般立于榻前,却是亡月,“洛音凡杀了他。”
“不对,不对,他刚刚还在的!”重紫连连摇头,“他看我睡着了,还为我盖了衣裳,怎么可能死了!”
她翻身掀开白斗篷,朝殿外大叫:“天之邪!你进来!快滚进来!天之邪!”
“他修的心魔之眼,摄魂术,”亡月伸手,那件白斗篷自动飞到他手上,“方才你所见到的都是幻象,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你胡说!你骗我!”重紫大怒,“他还对我说话了!”
亡月不再与她争论,将那件白斗篷丢到她身上。
重紫捧着斗篷呆呆地看了许久,忽然抬眸笑道:“你救他,你可以修复他的魂魄,对不对?我把剩的这一半魔力全给你……”
“魂魄无存,这是他违背魔神誓言的下场,”亡月叹了口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曾发誓永远忠于魔宫,为寻魔族找一位强大的魔尊,扶助他成为六界之主,可事到临头,他却要带你逃走。”
不在了?重紫摇头,喃喃道:“有誓言,那他为什么要答应带我走,他没那么笨。”
亡月道:“你以为?”
他毁灭了她,也成就了她。
是爱?是恨?
没有他设计,大叔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她也会跟着师父在紫竹峰平平静静生活到永远。
他对她说,对不起。
一个对不起,能代表什么?是为做过的事道歉,还是为抛下她一个人而内疚?
“死?”重紫突然变色,将那白斗篷丢到地上,咬牙切齿骂道,“死了?他居然死了?这么快就死了?这条狗!”
几近疯狂地,她狠狠踢了两脚,抬手间,那斗篷腾空飞起,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如洁白馨香的雪花纷纷飘落。
“害我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就想死?”
“天之邪,你不是我养的狗吗,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没让你死,你敢死!”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给我滚回来!”
……
“我在你们心里,都算什么东西!你害我蒙冤而死,害我被打断骨头关进冰牢,害我被师父抛弃,害得我住进这种鬼地方,你以为死了,我就会原谅你?你听着,永远不会!永远都不会!你一直在利用我,把我当工具,一心想着你的六界入魔,你只不过是想成全你自己!成全你自己的抱负!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以为用死就能赎罪,就能逼我?休想!你休想!”
重紫恶狠狠盯着满地白色碎片,报复性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魂飞魄散也要我走这条路,忠心的走狗,你就是只彻底的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是在做梦!”
“死了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滚!永远都不要回来!”
……
恨不恨?答案是肯定的,她不仅恨他,而且恨极了他,更甚于燕真珠,恨他设计让她失去一切,失去大叔,失去师父。
可是,她同样在意他,因为他是如今最在意她的人。
他活着,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骂他,嘲笑他,折腾他,羞辱他,然后再心安理得躺在他怀里,睡个安稳的觉,做个美好的梦。
现在他却为她死了。
爱她的人为她而死,害她的人也为她而死,她竟连能恨的人也没有了!